“为何?”田宗阴着脸,非常不解地问道。
“此人叫简封,不只是大昌里的里正,亦是万永社社尉……”籍福压低声音提醒道。
田宗和众人愣了一下,然后就都想起来了,万永社社中头目都兼着乡里的各职分,这在私社中也是独一份。
这简丰正是万永社的社尉兼大昌里的里正。
如果说樊千秋是一只胡乱咬人的猛虎的话,那简丰便是他前面的一头狼,许多狠事恐怕都是这社尉安排的。
就像刚才滚滚的人头和董朝被灭门的惨案,说不定便是简丰具体布置的。
他们对樊千秋是大惧,对简丰便是小怕了。
“好啊,我正要给他们一些颜色看看,倒自己送上门来了,这倒省得我派人去寻了!”田宗咬牙切齿说道。
“田公,不可用强的啊!”籍福看着田宗似乎要有些失控,连忙站出来出言劝阻道。
“嗯?为何不可用强的,籍公难不成也怕了万永社不成!?”田宗言语中仍是嘲讽。
“简丰是报着大昌里里正的名号来的和胜社,若死在此处,我等怎么能说得清楚呢?”籍福倒是仍然尽心。
“该死的樊千秋,倒是诡计多端!”田宗恼怒地骂了一句。
籍福看着田宗变化莫测的表情,看出了对方与平日的不同,很担心田宗会因为恼羞成怒而失去应有的冷静。
居中做主的人乱了阵脚,那整个和胜社恐怕也会乱了阵脚,到时候什么都要崩坏啊!
籍福心思一动,立刻就想到了劝服田宗的想法,他定然也怕了,只是脸面上过不去,所以才要如此强撑着。
那这便好办了,让田宗面上有光,便可以说服对方见简丰。
“田公,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籍福出言道。
“籍公,这时不用卖关子了,直接爽利些!”田宗冷哼道。
“这两日来,和胜社得大胜而受小挫,优势在我……所以今日简丰匆匆来此,恐怕是为了求和。”籍福道。
“优势在我?”田宗似乎听出些门道,神情果然和缓许多。
“两边死伤的子弟差不多,可槐里毕竟被闹得天翻地覆,城中之人亦知乃和胜社率先发难,自然是占优!”籍福再道。
“似乎有礼,籍公往下讲。”田宗点了点头,其余的头目也都忙不迭地点头。
“昨夜樊千秋发了这通狠,看起来是示威,但是细观却也不免小家子气一些,不像斗狠,倒像是捞一些筹码在手……”
“筹码?什么筹码?”田宗不解地追问道。
“自然是讲数筹码,”籍福这毒士误打误撞,竟然真的猜对樊千秋的心思了。
“你是说,他砍下这些人头送过来,竟然还是为了讲数求和?”田宗有些不解地问道,言语中的怒气和戾气已少多了。
果然,人人都爱听一句好话,只要听到了好话,心中的怒气自然也就散去了。
“正是,若没有筹码在手上,万永社讲数求和只能任田公开价,他们正是有了讲数之心,所以才鼓起气力做了此事。”
籍福说完不动声色地小心观察起田宗来,他用这几句话来劝说田宗,那可不是在进谗言,更不是得了万永社的好处。
他是想要此事早点了结下来:从头到尾,籍福都希望此事莫起太多干戈,能通过讲数来解决的事情,何必打打杀杀!
如今,在长安城里流传了一句话: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人情世故。此话不知是何人先说的,籍福倒是深以为然。
之前他低估了万永社和樊千秋,如今看到对方是什么狠事都做得出来的“癫子”,自然明白不能与之拼个鱼死网破。
籍福对丞相和田家忠心耿耿,但他自诩并不是愚忠,得引主家做出正确的判断,赢得大局,才算一個真正的好谋士。
能以和为贵,何必打打杀杀?
况且,籍福还有私心,他隐约觉得此事打杀下去会夜长梦多和节外生枝,搞不好会影响自己出仕:那更得早点了结!
和胜社狠插了万永社两刀,万永社也打回了一耳光,二者都已经吃了痛:田宗的傲气和樊千秋的盛气也都应该消了。
此时,当然就是讲数说和的一个好时机,他籍福得促成此事。
“籍公的意思是,要与万永社讲和?上次在丞相府,那竖子可是狂得很!”田宗仍有些恼怒。
“此一时彼一时,虽只过了两三日,可丞相与田公一同出手,定然让樊千秋见识了厉害,不敢再造次。”籍福说道。
“樊千秋当真会服软?”田宗不免还怀疑,他记得樊大在丞相府的言行,不像是会服软的人。
“田公啊,今日他能派这简丰来此,便是一个征兆,田公有雅量,可先看他们到底想做何事。”籍福摇头晃脑劝道。
“……”田宗没有立刻说话,而是阴晴不定地琢磨了起来,过了片刻后,他开口做决定,“那让他来,听他怎么说。”
“田公英明!”籍福夸赞道,其余的头目们也都明显松了一口气,附和着一同夸赞田宗雅量。
不多时,简丰便被和胜社子弟带到了正堂之中,连同田宗和籍福在内,和胜社所有的头目都道貌岸然地坐在那榻上。
他们看到简丰进来,都装腔作势地坐得端正了些,然后又面有倨傲地相互交头接耳,总之,都装着没有正眼看简丰。
简丰知道自己今日来做什么的,自然也沉得住气,他没有任何的不悦,亦收起平日在社中的杀气,有礼地四面行礼。
他可记得来时社令所说过的那几句话。“简丰啊,要记住这十六个字,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简丰虽然还不能完全搞懂这十六个字的精髓,可是也已经有了几分理解,大致便是不能蛮干,得同和胜社慢慢周旋。
“樊千秋派你来做何事?”田宗晾了简丰片刻,然后才居高临下地问道。
“征收赌租和娼租的事,樊社令想与田社令再好好地议一议,社令说了,不愿与和胜社操戈。”简丰不卑不亢说道。
“樊大倒是识趣!”田宗冷嘲热讽道,“死伤这么多人,他想怎么议?”
“社令未明说,但他还说了,这半两钱的事,怎么都好商量,和人命比起来,那都是轻的,子弟死伤太多,不是好事。”
樊千秋让简丰带来的这些话,可隐藏着深意,因为不只是说给田宗听的,更是要说给堂中这些不愿丧命的头目们听的。
果然,他话一出口,今日晨间都受过惊吓的这些头目,都明显长吁了一口气,想来对樊千秋“人屠”的形象有了改观。
至于田宗,听到此处仍旧没有立刻发话,但是他却看了看一边的籍福轻轻地点了点头。
籍福自然心领神会,明白要替主家抬坐,马上便了出来,把简丰递过来话题接了过去。
“这两日,和胜社惩治了万永社,相互死伤了不少子弟,全是因为樊社令在丞相府出言不逊……”
“如今樊社令愿派简里正来求和,田社令宽宏大量,也愿意给樊社令和万永社子弟一个改过机会。”
“……”简丰听着这些话,心中连连冷笑,但未把此话接过去,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只是,这讲数求和的地方得在和胜社,还请樊社令亲自前来,和胜社定当扫榻相迎,愿与万永社商议出一个章程。”
籍福说完这些话又看看田宗,后者满意地点了点头,虽然不发话,却轻捋那几根胡须,看来对籍福的话非常地满意。
“如此便好,不知这讲数的日子定在哪一日?”简丰再次发问道。
“择日不如撞日,定在明日晨间巳时,如何。”籍福似笑非笑道。
“那草民现在便回去复命。”简丰不愿与他们纠缠,行了一个礼之后,便准备提意离去。
“且慢,还有一事要讲清楚。”籍福忽然抬手拦道。
“既然商议的是娼租和市租之事,涉及到整个长安城的私社,我等曾与樊社令说过,和胜社已经与其余私社谈妥了……”
“樊社令当时恐怕还不相信,所以才会贸然回绝田公的提议,如今既重新议论此事,那长安城所有私社社令都要参与。”
这不是籍福擅自做主,而是简丰进来之前,他与田宗商议得出的结果,明日的讲数,得拉上其余私社,逼一逼这樊千秋。
“社令交代过我,但凭田社令安排。”简丰又在心中冷笑着,社令英明啊,竟然将此事也提前猜到了。
“还有一事!”籍福摇头晃脑再道,“万永社并了七个堂口,这些堂主不久之前也是社令,如此大事,也当邀他们同来。”
这是籍福他们的另一个诡计,他们要在这“私社会盟”上,挖万永社墙角,若能撺掇这几个堂主当场反水,那最好不过了。
“这……”简丰故作为难状,但是在内心却对自家社令又多了几分钦佩,因此此事也被樊千秋给猜到了。
“樊社令若不能答应这条件,那就不用来了,和胜社与万永社无话可谈!”籍福收起了笑脸,骤然冷道。
“籍公说的话,便是我的话,若樊大不答应,那就不用来了,和胜社和万永社,可以接着打!”田宗恰到好处地接话道。
“我定将此话带回去,上报鄙社社令。”简丰答道。
“那边没有旁的事情了,你且走吧。”田宗正襟危坐,摆了摆手,便将简丰打发走了。
简丰离开和胜社正堂之后,没有片刻的迟疑,立刻就骑马赶往了长安县寺寻找樊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