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千秋今日来长安县寺,最重要的事便是将昨日晨间发生的私斗再次上报给义纵,请其为此做些遮掩,莫惊动其余府衙。
毕竟,长安城有许多衙门口,先将此事报给义纵,就相当于长安县寺先接了过去,也便不会给其他府衙节外生枝的机会。
与平时一样,义纵听说槐里一日间又死了几十人,顿时就火冒三丈。
但是,义纵并未训斥樊千秋,反而在正堂里毫不避讳地将田宗籍福给臭骂了一顿。
虽然这两人当时没有在正堂,义纵无异于是在隔空骂人,可樊千秋见到上级能与自己“同仇敌忾”,倒也是心安了许多。
毕竟,他如今正面应对的敌人就已经非常强大了,后背可不能再被别人戳上一刀。
义纵如此回护和支持樊千秋,倒不是与后者有了太多私人情谊,仅是因为他知道天子要重用樊千秋,自然也算是自己人。
最后,义纵送了樊千秋一句“此事发生在南清明亭,你是该管此亭的游徼,便由你处置追查,遇到贼人作乱尽可诛杀”。
这无异于给了樊千秋便宜行事的权力,以后再有人在三乡中作乱的话,他可以毫无顾忌先杀后报,做事情方便顺手许多。
借着这个由头,樊千秋又趁热打铁,请义纵给他颁下一枚可以夜间出巡的竹符,前者二话不说,立刻让相关属官办此事。
虽然义纵是长安令,可是与朝堂上的天子一样,办事情也要依赖县寺中的属官。
颁下一枚准许夜行的竹符不是小事,所以此事一般不能在一日之内办结,至少要花三五日时间,才能让此事最终有结果。
但是,整个长安县寺早被樊千秋打点得清清楚楚了,从县丞到主簿,再从主簿到功曹掾,对这件事情都没有丝毫的阻拦。
从义纵下命令开始,樊千秋只用了半個多时辰,就拿到了簇新的竹符,这意味着樊千秋宵禁后也可夜巡,行事方便许多。
当樊千秋怀揣着竹符回到游徼室时,简丰恰好赶来,将今日籍福和田宗的话,原封不动地带了回来。
“社令真料事如神,这二人提出的要求,与社令之前所猜想的几乎一模一样!”简丰由衷佩服地道。
“倒不是我猜得准,此乃人的本性,若我在他们的位置坐着,会与他们作一样的事。”樊千秋笑道。
“那……社令要去?”简丰有些不放心地说道。
“这自然是要去的,不去如何拖住他们,如此热闹的会盟,我也想去露露脸?”樊千秋点点头说道。
“他们乃狼子野心之辈,若突然发恼,骤然行凶,社令岂不是……”简丰犹豫片刻,终于如实说道。
“你且安心,我会让户曹掾公孙敬之与我同去,更会提前在县寺日迹簿上留下行踪,他们不敢乱来。”樊千秋笃定道。
“社令考虑得周全。”简丰行礼答道。
“我已拿到了夜行竹符,宵禁后仍可行走,但子弟通传消息仍有限制吗,你去办一件事情,此事可以让我等传信无障。”
“当真?但凭社令吩咐!”简丰惊喜。
“我听说,城中许多人家都会养鸽子,他们养鸽作何用?”樊千秋问道。
“鸽子?”简丰有一些疑惑,但仍然答道,“鸽肉鲜美,有人养来食用;鸽子又寓意平安顺遂,亦受人喜爱。”
一种动物味道好寓意又好,那就定然会受到黔首喜爱了。
“寓意平安顺遂?这又有何说法,我倒是从未听说过。”樊千秋问道。
“相传楚汉相争时,太祖高皇帝有一次遇险躲在井中,楚兵追到附近,恰好有两只鸽子停立在了井口处……”
“追兵据此以为井中无人,便就没有搜看井中的情形,太祖高皇帝躲过了一劫,最终开创了大汉的基业。”简丰说道。
“原来如此,看来这鸽子倒是神鸟。”樊千秋笑答道,鸽子有刘邦加持,寓意平安顺遂也就顺理成章了,难怪很常见。
“社令问这鸽子是……”简丰仍然不明白樊千秋问鸽子作甚。
“除了美味和吉祥,寻常人养鸽可还有别的什么用处?”樊千秋问道。
“别的用处?恕属下愚钝,确实不知了。”简丰摇头道,他是地道的老长安,他都不知,那鸽子当真应该没有他用了。
樊千秋听简丰说到这里,也就放心了,他如此详细地鸽子的事,当然不只是为了吃,更是为了训练成熟的信鸽来送信!
根据史书的记载,华夏黔首饲养鸽子的历史很久,商周开始便有明确的饲养记录,这鸽子甚至还被列为“六禽”之一。
但是,利用鸽子的归家性训练专门的信鸽来传信,要到隋唐时才能见到真实记载。
虽有野史声称张骞出使西域时便在用信鸽传信,但是并未见诸史料,恐怕是后人为了卖鸽子而强行附会出来的假消息。
樊千秋问了简丰,就更加确定了:在如今的大汉,还没有人用信鸽来传递消息。有了这信鸽,便等于有了一种黑科技。
当然,用信鸽来送信有许多限制,并不像后世文学作品中所写的那样方便和神奇。
信鸽送信的必要条件是鸽子有归家性,也就是一只经过简单训练的鸽子,哪怕是离巢几千里,放飞之后仍可飞回巢穴。
基于这个特点,信鸽送信便有了可能。
但是,限制也很明显,那便是所有的信鸽都只能单向飞行,并不能在两个地方往来不停地飞。
例如在长安城养的鸽子,可以分配给出征的军队,遇到大捷或大败之后,就可以放飞信鸽,让其将消息带回到长安城。
之后鸽子不能再飞回到前线,放完便完了;更不能将长安城的消息带到不停移动的军队当中。
樊千秋目前只需要在长安城里传递信息,终点和起点都是固定的,可分别饲养信鸽传递消息。
各个堂口都可以驯养百多只鸽子,等它们能熟练认家后,便可带到其他的堂口候命待班,有消息就可以直接放飞回巣。
每次鸽子用完之后,再将飞回来的鸽子重新送到其他的堂口候命。
虽然只能实现单向通信,可在没有电话和电报的时代,有了这信鸽便等于在信息传递上有了不可替代的优势。
樊千秋没有太多的藏私,便将驯养鸽子的门道告诉了简丰,后者听完之后先是疑惑,但樊千秋耐心解释之后便相信了。
反正此事所费不多,自家社令更说得有鼻子有眼,能办成便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情,办不成也还能吃上几天的鸽子肉。
“属下立刻就去办此事,若能成真,我等再不怕被夜袭了!”简丰有些兴奋地说道。
“此事乃是万永社秘辛,不可走漏,你只说养鸽是为了乞求平安顺遂即可,饲养鸽子的弟子,要从总堂往各堂口派去。”
“属下明白此事的紧要,定然不会乱说,社令放心。”简丰再次保证答道。
樊千秋又与简丰交代了一些细节,便让其回去着手办事了。樊千秋则整了整自己的袍服,走出了游徼室,来到户曹阁。
公孙敬之正在阁中处置日常公事,他一见到笑眯眯的樊千秋出现在户曹阁门口,立刻就忙不迭地站了起来,笑脸相迎。
自从樊千秋当上游徼之后,他与公孙敬之的关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二人品秩一模一样,已经没有了高低区分,政治地位是旗鼓相当了。
其次,万永社急速地膨胀,不是万永社怕户曹掾,反而是户曹掾怕万永社。
再次,市租征收之事由义纵亲自过问,公孙敬之失去了做掮客捞好处的机会。
最后,所有人都看得出来,樊千秋更受义纵重用,品秩升高那是指日可待的。
这几个原因全部加在一起,公孙敬之便不得不承认樊千秋官运极好:地位、品秩和官职,说不定很快就要超过他了。
公孙敬之是一个务实的人,纵使心中有浓浓醋意,可是他也分得出轻重缓急,深知自己有朝一日可能要求到樊千秋。
因此,二人平时在县寺相见,公孙敬之总会极谄媚地抢先向樊千秋行礼问好,那讨好的模样常被周围同僚指指点点。
公孙敬之毫不在意,都是为了升官发财,不磕碜。
就像现在,樊千秋没来得及开口说明自己的来意,公孙敬之就先把恭维的话摆出来了,哪还有半年前那凶狠的样子。
“樊贤弟,你是大忙人,怎么不在闾巷巡视街面,倒有功夫到户曹阁这清闲之所来了?”公孙敬之连忙拱手行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