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同一侧的七家私社,在犹豫了片刻之后,也都纷纷表示了赞同,心中当然有些许不满,可也得忍痛压下去。
籍福和田宗等人走完了过场,立刻又将矛头转向了樊千秋他们这边。
“樊社令,其余各社已应承下来了,虽然田公是主家,可今日讲数是你提起的,这一成的私费你们可愿意接下?”
“你们万永社如今堂口很多,事情恐怕也还要商议着来,各堂口都可以讲一讲看,这一成的私费到底能不能拿?”
籍福非常歹毒,他的这两句话,立刻就挑起了曹不疑等人浮躁不安的心,这些墙头草的内心立刻就活泛了起来。
虽然前几日已被敲打过了,手上也沾上了和胜社子弟的血,可今日听到百万钱的私费,不管如何都会起贪念的。
他们听出了籍福的言下之意:是暗示他们站出来发声讲话。只要站出来当这出头鸟,推倒樊千秋,便可再自立。
这意味着那笔私费就是他们的了,可以随意支配,更不需要再在万永社和樊千秋的手底下战战兢兢地仰人鼻息。
只是,连续见过樊千秋的手腕后,他们还有些怕,不敢直接发话,只偏过头来,齐齐地看着自家的社令樊千秋。
于是,这眨眼的片刻时间里,樊千秋成了堂中所有人瞩目的核心。
这赌租和娼租之争能不能有个了结,这几日的流血之祸能不能结束,万永社这庞然大物会不会被当场拆伙……
这一切的一切,此刻都系于樊千秋这一人身上了。
樊千秋定定神,便也就站起了身,他身形高大威壮,虽站在堂中,可是并没有比上首位的田宗和福籍矮上太多。
他若无其事地先向籍福和田宗笑了笑,接着却先看向了身边的曹不疑等人,后者亦看着樊千秋,似乎蠢蠢欲动。
“都看我作甚,籍公正在问你们话呢,想说什么说便是了,不用看我脸色。”樊千秋笑眯眯的,仿佛真不在意。
“社令,籍公所说的似乎……”曹不疑最终还是没沉住气,极犹豫地想说话,还未开口,却又被樊千秋拦住了。
“且慢,有一事忘了与你们说。”樊千秋咧嘴笑道,“今日总堂大摆筵席,豁牙曾已将你们的亲眷都邀过去了。”
这一句话便可以胜过千言万语,曹不疑等人的脸色为之一变,他们这才想起来,这一路上,都没见到过豁牙曾!
此人可是樊千秋的左膀右臂啊,今日这个危急万分的时候却没有出现,原来是去准备后手,对付他们家眷去了。
曹不疑这几人心中又怨又怕啊,豁牙曾的手腕他们都早有耳闻,自己只要敢说出相左之言,阖家都要人头滚滚!
电光火石之间,曹不疑等人刚刚还微张欲言的嘴像被烫了似的,立刻就紧紧地闭了起来,看着犹如稚子般可爱。
“曹社令,刚才你想要说什么,只管说,只要说得有些许道理,本社令一定从善如流。”樊千秋仍然笑着问道。
“社、社令,我并无可说之话,刚才是见夏侯堂主他们蠢蠢欲动,所以才想抛砖引玉的!”曹不疑连忙扔出队友。
“夏侯堂主,陈堂主,曹堂主说得对吗?你们是不是有话想说?”樊千秋又极和颜悦色地看向了这两個骑墙派。
“……”这夏侯瑾和陈广汉连嘴都不敢张开,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
“其余人可有什么话要说的?”樊千秋又笑着看向其余的几个社令。
“我等并无要说的。”陈安君带着抿嘴一笑,领着众人齐声回答道。
“好好好,那就好,没有要说的今日就别开口了,免得我胡思乱想。”樊千秋满意地点点头,才看向公孙敬之。
“公孙使君,你是长安县户曹掾,一家私社代收所有的赌租和娼租,你觉得此事妥当吗?”樊千秋又笑着问道。
“这、这……”公孙敬之暗骂樊千秋,不是只来当个见证摆设的吗?怎么现在却突然逼着他公然与丞相作对呢?
“公孙使君,莫要忘了昨日在县寺里义使君说过的话,这天底下到底谁最大?”樊千秋暗示自己与皇帝的关系。
“赌租娼租,事关重大,不管今日议出什么结果,要再上报义使君定夺。”公孙敬之灵光乍现,领会了樊千秋的意思。
公孙敬之的话给今日的事情上了一道枷锁,长安令义纵将会成为一道防护栏,不管出现什么事,都能在有些缓和余地。
樊千秋再一次感到满意,他仍然没有看籍福和田宗,而是先看向了陈贺那七个社令。
“几位社令,你我是头一次见面,我有一句话想提醒诸位,若你们自己收租,何止剩一成,起码可以剩三成甚至四成!”
四成和一成的区别,中间差着几百万钱,这些社令也都是精明人,他们早就把账算清了,只是迫于淫威才低头接受的。
迫于淫威低头接受和心甘情愿接受,可不是一回事儿。樊千秋如今光明正大地提了出来,自然又引出了这些社令的怒。
连同陈贺在内,对面这几个社令眼中都流露出了一些异色,这异色是贪婪和怨气。樊千秋看在眼里,还要再扇一扇风。
“籍公刚才有几句话说得极对,娼租赌租不好收,社中若是没有些本事,想要收齐不易,由别社代收倒也是个法子……”
“各位社令不如……”樊千秋看着田宗和籍福笑了笑说道,“不如把娼租和赌租,都交给万永社来收,分给你们两成。”
樊千秋此言犹如一道惊雷,在和胜社的正堂里彻底炸开了,那“嗡嗡嗡”的议论声一下子就冒了出来,形势一片大乱。
这一成的私费,少则几十万钱,多则上百万钱,对谁而言都不是一笔小的数目——众社令看向樊千秋的眼神立刻变了。
他们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万永社现有八个堂口,子弟人数起码有数千人之多,这恐怕才是长安城里最大的一家私社。
若按照籍福刚才所说的办,要“强者多劳”的话,那也不应该由和胜社统一征收两租,而是应该由万永社来征收两租。
更何况,万永社这个强者,留给他们的残羹冷炙还多一些啊!
其中的利害关节明明白白地摆在台面上,只要不是个傻子,就都能看得出来。
于是,议论声越来越大了,陈贺和韩忠等人都好像是心动了。
樊千秋看着眼前此景,乐在心上,他之所以同意所有私社社令都来参与讲数,就是想获得一个机会,好好演上一演。
这正堂就像一个舞台,樊千秋要借着这个舞台,站到所有私社社令的面前来,让所有人直观地看到自己这么一号人。
田宗想借机挖一挖樊千秋的墙角,那樊千秋未尝不可以挖一挖田宗和籍福的墙角。
他也许不能把墙挖塌,但可以吓一吓田宗,让他回头看一看自家篱笆扎得稳不稳。
樊千秋有些挑衅地看向了田宗,后者面色铁青,正满眼不解和愤怒地看着樊千秋。
你这竖子,不讲规矩!不是来求和的吗?怎么反客为主了,怎么还要借机生事了?
樊千秋读懂了这些话,眼神丝毫不躲闪,甚至有几分嘲讽:你田宗混了那么久私社,怎么还如同稚子一般天真呢?
大家是斗狠逞凶之人,杀的人不知几何,还谈何私社规矩,简直就是可笑到极点!
既然你从未见过此事,那就让你开开眼!
你籍福田宗要用连横,那我樊千秋就来合纵破连横——弱者才连横,强者当合纵!
“八位社令,你我虽初次相见,但恐怕也听过万永社的名号,知道我樊大的为人,算过万永社子弟的私费有多厚……”
“你们可想一想,要不要与万永社在一口釜里捞食,各家私社情形不同,你们可单独与我来谈,说不定比两成还多!”
“放肆!樊大!你要作甚!”田宗终于忍无可忍了,转身抄起案上的那方厚的石砚,恶狠狠地砸向了樊千秋的脚边。
里面残余的墨水飞溅出来,落在了不少人身上脸上,那几个心思浮动的社令,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砸,给吓了回去。
樊千秋的脸上也沾了墨水,他倒不在意,只是抬手毫不在意地擦抹掉了,而后,他便戏谑地看向了怒不可遏的田宗。
“田社令,和胜社地盘大,若是愿将赌租娼租交给万永社来收,可给你两成半,你可愿意接?”樊千秋笑着再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