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千秋向豁牙曾使了一个眼色,后者立刻心领神会,便跑出了门去。
接着,就听见豁牙曾与人争吵了起来,片刻之后,才重新走回堂中。
“豁牙曾,何人在外面吵闹?”樊千秋皱眉问道。
“是一个年过六旬的干瘦老翁,大吵着想要见社令。”豁牙曾答道。
“这干瘦的老翁可是社中的同子弟?”樊千秋有些好奇地笑着问道。
“这……算是吧吧,他刚刚才投了一個半两钱。”豁牙曾苦笑答道。
“这倒是个精明的老翁,”樊千秋笑道,“今日暗堂理事已经了结了,而且下雨路滑,让他先回去,后日赶早拿号。”
樊千秋摆手也就拒绝了,这老翁今日入社就想今日享受待遇,这未免有些精明过头了,樊千秋不想让这种人占便宜。
“诺!”豁牙曾立刻又出去了,但是片刻后,堂外的吵闹声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老翁大骂的声音更加清晰了。
“……”樊千秋有些不悦地站了起来,其余几个头目也跟着站了起来,他们一同走到门前,想看看何人敢造次撒野。
此刻,天色比刚才更暗了,隔着那一层朦胧的牛毛细雨,樊千秋并不能把发生在院门处的这场小冲突看得十分清晰。
他只能模糊地看到一个身形瘦小佝偻的老者,正挥舞着手里的那拐杖,驱赶着豁牙曾等人,似乎想要硬闯进这前院。
樊千秋倒是觉得有些乐了,虽然万永社上下对普通黔首都非常地和善,可此处毕竟是长安城最大黑社会组织的总堂。
平时从没有人敢在这撒野,就连公孙敬之这户曹掾来了都规规矩矩的,不敢有任何的造次。这老翁又是个什么来头。
“社令,要不要我过去将此人赶走?”简丰看到樊千秋站着不动不说,以为他有不悦。
“罢了,还有一些时间,让他进来吧,这毕竟是个老翁,不宜太过火。”樊千秋说道。
“诺!属下明白了。”简丰走了过去对着豁牙曾等人高声呵斥了一遍,然后就将那穿蓑衣又戴斗笠的老者带了过来。
借着将暗未暗的光线,樊千秋看清了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甚至有些丑陋的老人,他想了许久,似乎并没有见过对方。
但是,他并未贸然开口,因为他从老人的眼中看到了一种高高在上的不屑和发自内心的俯视。
这不是寻常黔首该有的,就像刚刚离去不久的那陈老翁,不管是愤怒还是不满,看樊千秋等人时,眼神中都是躲闪。
很快,樊千秋又留意到了别的细节:老翁的蓑衣斗笠很考究,那身袍服则是缣帛制成的,在东西市起码要卖两千钱。
樊千秋心中“咯噔”了一下,立刻明白此人“来者不善”。
“呵呵,你便是樊千秋啊?”这老人咧开嘴,抢先笑问道。
“我便是樊千秋,老翁是要寻我吗?”樊千秋皱了皱眉头。
老人先不答话,他四周看了一圈,视线又在简丰这几人身上转了几个来回,脸上忽然就露出了一个非常不屑的笑容。
“难怪县官说你要造反啊,你这社令的排场倒是够大的!”老者这句话,坐实了樊千秋心中猜想,此人披着官皮啊。
“上官,此话可不能乱说,我可担待不起!”樊千秋皱了皱眉,不卑不亢地问道。
“眼光不错,能看出我是官,难怪能在长安混得风生水起。”老人摘下了斗笠,毫无顾忌地扔甩到了豁牙曾的怀中。
“敢问上官的尊姓大名,免得我失了礼数。”樊千秋冷笑道。
“比二千石中大夫,临淄主父偃!”主父偃抬头挺胸倨傲道。
“原来是主父使君,久仰了。”樊千秋愣了片刻才行礼答道。
樊千秋飞快地打量着眼前的主父偃,心中有几分激动,此人在史书上名气不小,而且正好是他想要去找的一个人。
没想到,对方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当然,樊千秋有些激动不只是因为对方能在史书上留下大名,更因为对方的品秩是货真价实的比二千石。
除了三公是万石外,二千石就是最高的品秩了,这二千石之中又被分为中二千石(真二千石)、二千石和比二千石。
品秩达到二千石的官员,有可能是九卿和列卿,有可能是郡国的守相,有可能是郎中令下辖的各种大夫。
二千石已经是大汉官员的最高品秩了,整个大汉加起来,恐怕不到二百人,正处在大汉政治金字塔上部。
当然,这三种不同的两千石含金量其实也不同,比二千石比二千石看着低半等,却又不是半等那么简单。
被授予“比秩”的官职,往往是是含权量不高的“虚职”,比如说这中大夫,就和各级郎官一样,甚至都没有绶印。
樊千秋已经见过了丞相和窦婴,他们都是在职和去职的三公,品秩是“万石”,和后世的正虢籍相当,是金字塔尖。
除此之外,樊千秋还见过何充,这入了狱不知死活的右内史是两千石,仅次于九卿了。
所以,不管是品秩还是含权量,主父偃都不是樊千秋见过的最显赫的官,但是,他却是莅临万永社品秩最高的官员。
能让这比二千石的中大夫造访,万永社恐怕是天下私社中的独一份了,传出去也是一个名声,自然能让樊千秋激动。
更何况,主父偃这中大夫是刘彻的宠臣和近臣,刚才竟交了一钱成为了万永社同子弟,樊千秋要利用对方就容易了。
当樊千秋还在心中算计的时候,突然听到这名头的简丰和李不敬等人倒是有一些怕了,眼看就要下拜向主父偃行礼。
“罢了,我已是社中同子弟了,你们都是头目,不必向我行礼。”主父偃倒是极开通,挥挥衣袖,阻止了简丰等人。
“不知上官莅临,有何吩咐?”樊千秋面对这个“国物掾餐意”,态度非常谦和恭敬。
“听说社中今日暗堂理事,我乃同子弟,也想请社令帮一个忙,不知道可否?”主父偃今日倒是真未端起这官架子。
“主父使君,今日的暗堂理事已经结束了。”樊千秋平静说道,在这些上位者面前适当地维护原则,可以抬高身价。
“刚才这竖子也是这么说,樊社令的意思是让本官先回去,后日再过来排队?”主父偃佝偻着后背,似笑非笑问道。
“若主父使君认自己是同子弟,自然要按同子弟的规矩办,否则传出去,乡梓要说我媚上了。”樊千秋不退缩地道。
“这……本官的一个半两钱倒是白花了,那换一个说辞吧,中大夫主父偃想与你做一笔买卖。”主父偃颇得意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