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永社与和胜社之间的搏杀暂时便偃旗息鼓了,长安城自然太平下来了。
在四月的这三十天里,两社间相安无事,各自在该管的乡里征收着市租。
因为十八家私社逐渐形成了两强的格局,城中私斗次数也跟着少了一些。
可是,城中总体太平许多,可不同区域所呈现出来的局面却又非常不同。
万永社控制的北城郭、东城郭以及城中各方向的乡里,街面格外地整肃,连在暗处便溺的人都比以前少见了许多。
而和胜社统管的城南和城西等地则不同,盘踞于此的贼人反而多了不少,更连续发生几次上户被入室劫杀的大案。
要知道,在大汉绝大部分的城池里,富户区和贫户区的治安情况很不同:前者街面中治安自然要比后者好上许多。
原因无他,一是府衙巴结得紧一些,会命令巡城卒和游缴缉盗多到富户区来巡查;二是富户自有高墙深院奴仆多。
长安之所以呈现不同的反差,自然还是与万永社有关系。
自从樊千秋接手万永社之后,对社中子弟就反反复复地进行审查和筛选,只留下破产的良家子弟和可改造的泼皮。
至于那些为非作歹的真泼皮,都被抓住机会清除出“队伍”了,而在樊千秋之后加入社中的子弟,更会严加审查。
而新合并进来的那几个堂口,也在逐步地进行优胜劣汰。
这原本是万永社的内部事务,却对整个长安城的治安局势产生了极大影响。
那些被万永社淘汰下来的真泼皮无赖没有了搵食的路子,就只能漂泊到和胜社的地盘去,要么入社,要么做歹事。
这几個月里,成百上千的破皮无赖涌入富户聚居的乡里,他们骤然见到泼天富贵,当然会心生贪念,并铤而走险。
虽然义纵严令这几个乡里的游缴、亭长和求盗大肆捕杀为非作歹之徒,但是收效甚微,反而更有愈演愈烈的态势。
以至于不少想过太平日子的富户豪猾都对此事有了意见,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他们不仅在里间大骂和胜社无能,更开始在暗中联系万永社,想交保护费成为万永社同子弟,进而“引狼入室”。
樊千秋为了不与和胜社再起冲突,言辞和善地拒绝了这要求。当然,这些“带路党”的名字,他也全都记了下来。
……
在这暂时的平静之下,国中大部分人的生活便如同许多年来一样,按部就班地往前推进着,没有任何改变和不同。
随着农忙时节的到来,大部分靠土地搵食的人更加忙碌,终日要“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连老幼亦要上垄。
相反,那些通过低进高出来获取利润的行商和坐贾则消停许多:进入到了一年中的淡季,一日有时难成一笔买卖。
哪怕是最繁华的东西市,来往的客商也少了许多,只有饭肆和酒肆这些没有淡季旺季之分的营生仍然能维持热闹。
当然,同样热闹的还有开在乡里之间的娼院和斗鸡寮,出入这两处的都是颇有家訾的富者,也不会因农时而忙碌。
除了普通的多数人外,也有少数与众不同的人,他们的生活与往年不同,或者说他们正在暗中让别人的生活不同。
……
在未央宫的宣室殿里,刘彻每日都要召见酷吏爪牙、文学侍从和朝中主战派,向他们暗示来年将要征讨匈奴之事。
在建章乡的长寿里中,主父偃足不出户,闷在狭小的书室之内,奉天子之命炮制那份将有大用的《请讨匈奴檄》。
在少府所属的考工室,工匠们正日夜不停地赶制一万套用于观兵的新式马具,不少老工匠已经看出了其中的玄妙。
在长安城外的上林苑,卫青正带着五百从中骑适应着新式马具,时间虽仓促,可卫青教导有方,已练出几分成效。
在安定里万永社总堂,樊千秋和这几个月一样,带着万永社做了许多新鲜事,这不仅是为了眼前,也是为了日后。
首先,樊千秋靠着后世的一些记忆和知识,尝试性地开始酿造高度的蒸馏酒,并且在娼院中售卖,得到不少好评。
其次,他还以万永社的名义买地种桑养蚕,并找社中擅长木工活的子弟,做出了三锭脚踏纺车,准备进军纺织业。
再次,樊千秋派人联络盘踞在长安城外的那些私社,说服他们入伙万永社,这些私社人少,但在城外的威望很大。
又次,简丰购买到了近千只鸽子,分别养在不同的堂口,每日放飞又收回,逐渐建立起了用信鸽传信的空中驿道。
最后,樊千秋还命人配置了几种用途不同的粉末药剂,准备在合适的时候,进献给未央宫的天子,再领一份大功。
当然,这些都只是樊千秋顺手而为的事情,每日他除了在街面上巡查之外,其余时间都在过问那山水庄园的事情。
为了扳倒田家和丞相,樊千秋做了很多的谋划,但是,这个复杂的谋划,必须要从建章乡的山水庄园迈出第一步。
没有山水山庄,没有西域来的胡姬,这件事情成不了。
还好,在樊千秋的敦促下,在陈安君的过问下,在万永社子弟暗中出力下,这山水庄园的营建过程,非常地顺利。
……
元光四年四月初九的酉时,樊千秋结束了闾巷的巡视后,立刻就回到了万永社的总堂,陈安君等亲信已等候多时。
樊千秋大步走到了正堂中,众人简单地相互见过礼之后,就分别在榻上落座了,也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地直入主题。
“韦正和韩平今日来了吗?”樊千秋问道。
“来了,他们在偏房等候。”陈安君答道。
“让院中的子弟先回避,然后领他们进来。”樊千秋看向了豁牙曾挥挥手道。
“诺!”豁牙曾到院外,清走了院中的闲杂子弟,而后就把那两个将面目遮掩得严严实实的男子带入了正堂之中。
还没等樊千秋发话,豁牙曾就将门关上了,非常小心谨慎。
“敬问社令安!”韦正和韩平摘下了遮脸的黑布,立刻就向樊千秋行礼问安,他们正是这山水庄园的院主和院丞。
韦正和韩平左不过二十五六十岁,乃是蜀地之人,二人自幼相识,更是结义兄弟。
他们原本是出身于县中上户人家,曾跟随当地大儒学过《韩诗》,亦算是读书人。
单论这出身,要比九成的黔首高。
运气差一些的话,他们可以守着家中的那两千亩田地,当一个耕读传家的富家翁。
运气好一些的话,他们还有可能读出文名,通过察举或者征辟踏上仕途升官发财。
然而,韦正和韩平是运气最差的,或者说,是输在了自己那豪爽、任侠的性格上。
因为为人豪爽,喜爱郊游,他们与蜀地不少游侠有来往,也喜欢在县中打抱不平。
两年前的一日,与他们交好的一个游侠杀了一个歹毒的亭长,二人出钱助其出逃。
可是,这游侠最终在临县被捕获,而后又牵扯出了韦正二人,恰好县令又他们觊觎他们的家产,便重判了死刑。
为了救出二人,两家人不仅是散尽了家财,更是闹得家破人亡,折腾一年多时间,二人才赤条条地放出了县狱。
谁知道他们还没有找到出路,又被县令派来的家奴追杀灭口,虽然侥幸逃脱,却沦落为奴,被卖到了长安城来。
抵达长安城后,正好遇上万永社增收子弟,他们得知消息后,便找了一个机会逃到了万永社,跪求入社为子弟。
樊千秋看他们识字,长相周正且举止端方,于是就将二人买了下来,又疏通关系,花钱替他们重新在长安立籍。
万永社当时正在招募储备一批来日能发挥大用的“暗子弟”,于是樊千秋就将二人招入“暗房”留在社外待用。
之后,樊千秋在布置“天罚五步”时,想到了韦正和韩平,立刻召他们前来,将此事交给他们,二人欣然接受。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陈安君命人带二人出入长安城大大小小的娼院斗鸡寮,又找社中的老娼主给他们传教门道。
此外,樊千秋更是将他后世道听途说了解到的风俗业知识倾囊相授,也增加提高了二人的执业经验和执业水平。
韦正和韩平亦参与到了山水庄园规划营建的整个过程,又获得了许多直观的经验,日后操持山水庄园定然稳妥。
“韦正韩平,今日是你们第一次来总堂,一路上可还平安?”樊千秋平静地问道。
“陈阿嫂安排妥当,我等在路上连续换了几次车,还遮挡得这般严实不透风,定无人能看清我等。”韦平答道。
“陈阿嫂心思缜密,此事若能成了,该给陈阿嫂记首功。”樊千秋毫不吝啬地赞道,其余人也都连声跟着赞道。
“明日,山水庄园便可以正式开院,韦正,说说你等做了哪些准备,让我听听。”樊千秋示意韦正往下说正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