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有波折也不是什么坏事,樊千秋也想试试,能不能借这一件事,把两个三公全都掀翻。
樊千秋阴晴不定地看了御史大夫寺门内深处最后一眼,就跟着兵卫,朝着远处的前殿赶去。
……
在樊千秋刚到御史大夫寺门前时,抢在他前头进入未央宫的那些人中,有一个来到了宣室殿。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乔装而来的长安令义纵。
他身上有内官加官,自然不需要在北阙等,亮明身份后,他可从未央宫任何一处宫门出入。
樊千秋离开长安县寺之后不久,隐约感觉站到皇帝对立面的义纵很快就回过神来了:得在事发前先见到天子,弥补纰漏!
他寻了一匹马,乔装打扮一番,就从华阳大道相邻的一条岔道,疾驰赶到了未央宫。
华阳大道确实够宽够直,却不可以飞奔疾驰,但岔道就不同了,可以尽情抽促马匹。
所以义纵最终抢先半刻抵达了北门,又因为不用等待通传,直接就来到宣室殿面圣。
皇帝虽然勤政,但不可能那么早就接见朝臣,义纵冒着惊扰圣驾的风险催请内官荆,才终于得到了通传,被准许入省中。
满头是汗的义纵很显狼狈,但是仍然快步疾走来到了殿中。
此刻,皇帝刚换好袍服从后面的寝殿走出来,心虚的义纵不敢再靠近,两腿一软就重重地跪倒了下来。
因为进殿之后冲得有些急,义纵这一步没有刹住,竟往前滑了两三尺,不见半分千石官员的端方仪态。
“义纵,慌成这模样成何体统啊?是要到郎中令去重学为官的仪态吗?!”刘彻皱着眉不悦地训斥道。
“陛下恕罪,微臣有要事上奏!”义纵顾不得歇息,连喘带抖地答道。
“什么要事?竟让你这长安令失魂落魄?”刘彻踱步来到义纵的近处,有一些轻蔑和不满地冷声问道。
“樊、樊千秋将田恬抓了!”义纵答道。
“田恬?”刘彻一时想不起这個人是谁。
“是丞相田蚡的嫡子田恬!”义纵再道。
“嗯?朕的那个草包表弟?”刘彻流露些许兴趣,他似乎猜到了什么,又问道,“樊千秋为何抓他?”
“因、因为田恬留宿娼院,被缉拿盗贼的樊千秋恰好碰到了,樊千秋便以官员失德为由,将其抓了!”
刘彻眼中立刻就凶光乍现,他转瞬便看明白了此事的蹊跷,樊千秋哪是碰巧抓的,分明是蓄意抓的!
他明白了,樊千秋今日要动手了!
田恬恐怕只是一个关口,樊千秋定有其他后手来对付田蚡,只是后手到底是什么,刘彻也并不知晓。
这也就让刘彻更好奇了。
“樊千秋此刻在哪里,田恬此刻在哪里,可在长安县寺?!”刘彻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
“樊千秋要押田恬来御史大夫寺,他要告劾田恬为官无德。”义纵擦着汗答道。
“什么?!你说樊千秋要来未央宫?还要当众弹劾那田恬?”刘彻极其惊讶地问答,此子当真是要捅破天啊!
“正、正是,他将人带到长安县寺,微臣虽想秉公执法,但田恬乃中郎,微臣不可审讯,只能让其来御史大夫寺……”
“微臣此举实在有些鲁莽,所以才连忙赶到宫中,想先向陛下禀告,还请陛下恕罪!”义纵连连顿首,看似非常惊慌。
“罢了,此事不怨你,田恬是郎官又是列侯嫡子,怎么都轮不到长安县寺来管。”刘彻语言淡漠,对此事不十分在意。
“谢陛下宽恕!”义纵悬着的心终于算放下去了,他此刻提前赶来,就是为了与天子说上这么一句话。
有了这句话,自己刚才在长安县寺中的推诿失态,也就都不存在了,自己酷吏的名声亦不会遭到毁损。
“这樊千秋还有多久到未央宫?”刘彻接着问道。
“恐怕此刻已在未央宫北门外等候御史大夫寺的回执文书了。”义纵再答道。
“好啊,这樊千果真胆大包天,竟然冒冒失失地来闯未央宫,他难道真以为凭一己之力就可以在这未央宫中兴风作浪吗?”
刘彻所说的话看似责备樊千秋,但是语气之中却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欣赏:今日未央宫定然很热闹,身为天子不能缺席。
“陛下,那如今如何是好,可要微臣截住樊千秋?”义纵虽然猜到皇帝要对田蚡动手的隐情,可他亦不知樊千秋要怎么办。
“他想要秉公执法是好事,可他太小看丞相啦,恐怕丞相已知道此事了……”刘彻轻叹之后,并未说话,而是背着手沉思。
“荆!”刘彻沉思片刻后,立刻朝门外大喊了好几声。
“陛下。”内官荆很快就一路小跑进来了,垂手问道。
“你把朕那身六百石郎官的袍服备好,朕要换上。”刘彻指向寝殿说道。
“诺!”内官荆匆匆而去,很快就将刘彻乔装为刘平的那身袍服抱出来。
“弹劾犯官,此事乃御史中丞的职责,樊千秋恐怕进不得御史大夫寺,而是要到前殿的兰台来寻御史中丞……”
“恐怕这兰台已经有伏兵,樊千秋一人应付不了,朕要去给他帮帮忙。”刘彻说罢脸上露出非常得意的笑容。
“陛下……不是说过,想再看看樊千秋的本事吗?”义纵想起之前几次之事,皇帝从未说过要直接帮樊千秋。
“这竖子能够从北城郭杀到长安县寺,又能从那长安县寺杀到这未央宫,确实有些可用的歪才,朕要保他了。”刘彻笑道。
“陛下圣明!”义纵连忙低头再称颂,他为自己今日的机敏感到庆幸,若是躲在长安县寺傻等,恐怕日后就会被天子弃用。
“那田恬恐怕此刻暂押在御史大夫寺,你且带朕的手谕到那处去守着,若有人想带走这田恬,你立刻出面拦下。”刘彻道。
“诺!”义纵连忙答道,心中更喜悦,自己如今总算上了这个赌局了,他今日只要能守住田恬,便也能立下一个小的功劳。
接着,刘彻立刻快步来到了案前,用昨夜剩下的老墨草草写好了手令,又盖上自己的私印之后,就转交给了站起来的义纵。
“先躲在暗处,若有人来提田恬,你先等田恬被带出御史大夫寺之后,再出来!”刘彻提醒道。
“微臣明白,定要人赃并获!”义纵狠道。
“速速去办,做这些事你当向樊千秋多学。”刘彻点头道。
“诺!”义纵虽然心中生出几分醋意,但是仍然脆声答下,连忙就离开前殿。
“荆,为朕更衣,再拿一个这样斗笠来,今日日头太大了,朕想要遮一遮脸。”
“诺!”不多时,在荆熟练的服侍下,刘彻便换上了那身六百石郎官的袍服,并且戴上了刚刚从殿外送进来的遮掩斗笠。
“荆,你若是在宫外碰到朕这副打扮,可能认出朕来。”刘彻在铜镜面前左右看了看,非常满意。
“回禀陛下,贱臣眼拙,认不出陛下。”荆连忙答道。
“呵呵,依你所说,朕倒是适合穿这郎官的袍服了?”刘彻连笑了两声说道。
“陛、陛下恕罪,是贱臣胡言乱语了!”荆有些慌乱,急忙就想要下拜请罪。
“罢了,朕并未怪你,待朕离开后,你便守住省中院门,不管何人来求见,你都要说朕今日有恙。”刘彻摆了摆手道。
“诺,贱臣领命。”荆虽然是一个小小的内官,可侍奉天子这么多年了,当然知道马上有大事发生,不敢有任何置喙。
接着,荆立刻出来屏退了宣室殿外的一众内官,然后才护送刘彻穿过了宣室的前院,而后刘彻便独自一人朝南面行去。
整个前殿东西宽一百多步,南北长二百步,规模极庞大。而且同样修建在一个十五丈高的台上,总体又可分为两部分。
前半部分除了用来举行朝议、典礼和祭祀的未央殿之外,还有郎卫值守留宿的官舍、储存档案秘书的兰台和兵器武库。
后半部分便是省中,其中有皇帝的三寝殿,从南到北分别是温室殿、宣室殿和清凉殿,皇帝一年四季在其中轮换就寝。
前后有回廊和閤门连接,皇帝出席朝议时,不必离开前殿,可以借助回廊和閤门从省中来到殿中,不仅安全而且便利。
总体而言,前殿的整个格局其实仍然遵循大汉官署“前衙后宅”的布置。
今日,乔装出行的刘彻先是离开了省中,然后从前殿东侧殿前绕到南边,守在了高台前的阶梯下。
此处是进入前殿的必经之路,任何人想要进入前殿,都要再爬上这近百级的阶梯。
登未央宫前的阶梯,再登前殿的阶梯,这登高过程,像极了官员拔擢升迁的过程:必须逐层攀登。
刘彻从十五岁开始,便站在了未央殿的最高处,所以平时也极少有机会来到此处,现在抬头望去,也觉得有几分新奇。
当刘彻向上望去时,那些守在阶梯上的身形挺拔的兵卫也向下投来一瞥,都有一些蔑视地看着这戴着斗笠的年轻郎官。
恐怕他们正在心里笑对方没见过世面吧,可他们又何曾想到,这年轻的郎官是大汉帝国的皇帝呢?
这些兵卫更不知道,今日的前殿,还会迎来大汉帝国许多有头有脸的朝臣,他们会在此处来一场不见血的搏杀和撕咬。
而这一切,却是一个小吏引起的。
……
巳初时分,樊千秋终于绕到了前殿的正前方,当看到比其余宫殿高出一截的前殿,他心中难免又是一阵激动。
毕竟,在未央宫夯土高台和前殿夯土高台的共同托举之下,这前殿其实已经足足高出整个长安城四五十丈了。
因为时辰又过去了不少,所以樊千秋并没有在远处停留驻足太久,就快步来到了前殿百级阶梯前面。
可是,还没等他抬脚登上面前的第一级阶梯,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樊游徼,许久不见。”戴着斗笠的刘平笑吟吟地从几步开外的一棵桦树下走了出来。
“你是……刘使君?”樊千秋在阳光下辨认片刻,才认出了来人。
“樊游徼好记性啊,竟然没有忘了我。”刘平走了过来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