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点多钟，秦宛晴和宋巧终于从医科大附属医院回到了公寓。

失语症有很多种类，病症也各不相同、五花八门。

秦宛晴这种叫做“纯哑症”，属于单纯的发音障碍。

嗓子其实没问题，但就是说不了话。

除此之外思维逻辑、语言理解、阅读书写都是正常的。

其病因专业一点来说是“中央前回下部或其下的传出纤维受损或受到了压迫”。

通俗一点讲是“脑子搭错筋了”。

所以才需要做手术把这根筋“复位”，放回它应该在的地方。

总之是需要把脑壳打开的大手术。

这样一个手术，又涉及到最为复杂的神经问题，其成功率低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如果只是单纯的“不容易治好”也就算了。

更重要的是手术还有一定的风险。

虽说到不了会死在手术台上的程度，不过是有可能损伤到大脑，导致产生其它病症的。

比如影响运动功能、逻辑功能、听力功能等等等等。

而这也就意味着原本只是哑巴的晴宝，在手术之后可能会变成一个既听不到又说不了话，甚至连路都走不稳的“傻瓜”。

当然了，这個概率很低。

可终究是存在的。

“你现在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了，虽然还满足手术的基本条件，但成功率确实不会很高。”

“说实话，纯哑症我们医院经验不算很多，也就这几年才具备手术能力，之前做过七八台手术，就只有一个小男孩儿最终成功康复了。”

“所以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去协和吧。”

“他们的神经科是全国最好的，有国内这方面最顶尖的专家，手术成功率能比我们这里高至少一倍。”

“当然了，费用肯定也会贵很多，差不多同样要多一倍。”

“对了，你父母来了吗？”

“没来是么......没事，总之回去以后跟父母好好商量一下。”

“这个手术关系到你今后的人生，我的建议是尽量去最好的医院、接受最好的治疗。”

“如果你们还是选择在燕江手术，那你再来，我给你安排术前检查......”

以上，都是今天医生对秦宛晴说的话。

失语症算是一种“小众”的病，即便医大附院是西南这片最好的综合医院，但有过治疗经验的医生也只有一个。

如此看来，国内这方面的医疗水平确实不高。

而这位医生之所以会劝晴宝去首都治病，估计并不是怕会拉低自己手术成功率的“指标”，而是真的在替晴宝考虑。

毕竟连医生都没信心的手术，其结果大概不会太好。

也正因如此，他今天没有给晴宝开太多检查项目，只是拍了一个CT。

这样一来，如果秦宛晴选择去首都的协和医院进行治疗，那就可以省去重复检查的费用。

然而，晴宝虽然点头答应了回去之后会好好考虑，可实际上前脚才走出诊室，后脚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多一倍的费用，多一倍的成功率。

对有些人来说，这个选择似乎根本不需要考虑。

可对另外一些人来说，这无疑是一件十分难以抉择的事情。

晴宝就是这类人。

如果手术成功率是从50%变成100%，她或许还会纠结一番。

但从10%提高到20%......

说实话，在秦宛晴看来这基本没有区别，都是小概率事件。

不过同样增加了一倍的手术费用却是天差地别。

50万，在自家小饭馆卖出“天价”的前提下，并不会给爸爸妈妈造成太大的负担。

可100万则势必会让爸爸妈妈背上沉重的债务。

因此，秦宛晴几乎没有怎么考虑，就决定了仍旧要在医大附院进行治疗。

只是......

“我觉得你还是跟爸妈商量一下吧。”

沙发上，宋巧抱着杰尼龟抱枕，满脸担忧。

【不用的，如果商量的话爸爸妈妈肯定会劝我转院，我不想这样子。】

秦宛晴快速打了一行字，把屏幕转向宋巧，表情十分坚定。

“可是这关系到你今后能不能说话啊！”

宋巧有些急了：“哪怕只能提高一点成功率也行啊，这种关乎一生的事情肯定是要尽最大努力啊！”

“要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也就算了，可现在明明有更好的医院，为什么要放弃呢？”

“万一，我说万一，万一就差这百分之十呢！”

声音越说越大，表情也越来越急迫。

看得出宋巧是主张秦宛晴去协和做手术的，并且坚定的认为这种大事绝不能“斤斤计较”。

只不过家境优渥的她并不能理解，很多人是没有“大方”的资格的。

看着急得不行的宋巧，秦宛晴沉默片刻，低头又打了一行字。

【爸爸妈妈没有这么多钱，即便找亲戚朋友借，即便卖掉我们家唯一的小房子，可能也不够。】

“......”

杰尼龟的龟壳突然被捏扁，宋巧的喊声一瞬间戛然而止。

她张大嘴巴，喉咙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就这样，客厅里陷入一片寂静。

过不知多久，只见宋巧忽然在晴宝惊讶的目光中“噌”的一下站起身，然后一句话也没说就跑回了卧室。

“啪”的一声关起卧室门，一把抓起桌上的手机，噼里啪啦又一次给陆晨发去消息。

【今天我必须要见你！！！】

【必须！！！！】

......

......

宋巧的消息并没能第一时间被陆晨看到。

裤兜里的手机早已静音了，虽然亮了两下，但还达不到穿透布料、然后拐个弯出现在陆晨视线中的程度。

更何况即便看到有新消息，他现在也没工夫管。

“陆先生，如果病人的身体表现出任何不适，请您一定要立刻让我知道。”

花园的遮阳亭里，穿着白色制服的小护士一脸严肃，正在给陆晨讲“审讯”的注意事项。

小护士年纪不大，不过看起来很专业，制服也是医院里的那种白衣长裤，并非网上的短裙白丝。

“另外，也请您在跟病人沟通时注意自己的措辞，不要使用一些会引起病人情绪波动的词汇。”

“病人现在的身体情况很糟糕，任何刺激可能都会导致严重的后果。”

“所以请您一定要谨慎小心。”

“请问您明白了么？”

靠，听你这一说，怎么感觉吕海川随时都要噶了呢。

话说如果他真好巧不巧在这时候没了，这责任不能怪到我头上吧？

“咳，明白了。”

看了一眼目光呆滞的吕海川，陆晨表情有些僵：“我会注意的。”

“好，那我就在那边等您。”

小护士点点头，又强调了一遍“有问题立刻叫我过来”，然后就走出遮阳亭，站在十步开外的位置默默看向这边，保证吕海川一旦发生意外可以在第一时间得到救治。

而吕舒雨则是站在更远一些的别墅大门外，同样一脸担忧的向这边张望。

这都是陆晨的要求。

因为他感觉自己如果想要问出一些有用的东西，就必须得提到超能力，甚至暴露自己同为超能力者的身份。

这些事明显不能被别人听到，所以他才会要求单独跟吕海川谈话。

“呼......”

深吸一口气，收回视线，慢慢坐在轮椅对面的石凳上。

看着距离自己只有半米、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睡袍、表情茫然的老头儿，陆晨沉默片刻，嘴巴一张刚打算开口。

结果谁知就在这时候，吕海川竟然先说话了。

“你是谁？”

“......”

声音很小，很明显感觉到身体是极度虚弱的状态。

不过语气倒是不像一位曾经掌控着一个商业帝国的大佬，而更像是老年痴呆症患者。

哦，差点忘了，吕海川本来就是老年痴呆。

“陆晨。”

快速调整了一下情绪，陆晨平静自报家门。

很明显，吕光鸿之所以认定自己是唯一一个可以破译密码的人，一定是因为自己对吕海川而言很重要。

所以陆晨报上名字后就密切观察着吕海川的反应，企图从后者的表情里看到一些不一样的情绪。

结果这老头儿竟然啥反应也没有。

甚至眼神还更茫然了。

“我们认识吗？”

“......认识。”

陆晨并没因吕海川的“无动于衷”而丧气，依旧认为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不仅认识，并且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吕海川就跟小孩子一眼眨了眨眼。

“没错，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还记得什么。”

“记得......”

吕海川低了低头，陷入思考。

然后......

十秒钟。

半分钟。

一分钟。

三分钟。

等了好半天，陆晨也不见他吭声，终于忍不住歪头看了一眼。

结果只见吕海川闭着眼睛，俨然一副睡着了的样子。

？？？

不是，这啥意思？

“喂，醒醒。”

本来想把吕海川推醒，但考虑到前者的身体情况，陆晨又把手缩了回来，皱着眉头轻声喊道：

“别睡了。”

“啊......”

吕海川恍然抬起头来，表情又变得茫然。

“你是......”

“......”

“陆晨。”

“哦哦，对的对的。”

吕海川困惑问道：“你要干什么？”

“......”

嘴角一阵抽搐，陆晨的眼神突然变得生无可恋。

得，老子这下算是体会到亲人得了老年痴呆症是多么痛苦的事情了。

并且吕海川明显是最严重的那一档。

七秒记忆？你是金鱼？

怪不得吕光鸿之前啥也问不出来呢。

没有立刻说话，陆晨盯着吕海川看了一会儿，觉得让他主动“交代”无疑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于是便换了一种方式，问题也带上了目的性。

“干什么先不说，我现在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你能回答我么？”

“好，你问吧。”

吕海川出乎意料的痛快，甚至还小幅度点了点头，表情好似有些期待。

“嗯，第一个问题。”

陆晨用余光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小护士，声音压低了一点。

“你记不记得你可以跟动物说话？”

“跟动物说话......”

吕海川微微瞪大眼睛：“真的么？我不记得了。”

“那暂停时间呢？”

“不记得......”

“......”

连超能力都忘了？

“行，没关系，现在莪问你第二个问题。”

陆晨面无表情，继续提问。

“你曾经创建过一个公司，这事儿你还记得吧？”

“有一点印象。”

吕海川摇摇头，声音很虚弱，可是能感觉到并不抵触跟陆晨说话。

“具体能记住了什么，公司名字记得吗？”

“好像有个盛字......”

“那公司是干什么的？”

“快递......”

快递？？？

同盛还有这业务呢？？

陆晨一愣，不过很快恢复平静。

“我知道了，接下来是第三个问题。”

“你记不记得你有一个儿子，他叫什么？”

“我有儿子吗......啊，好像有。”

吕海川像是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我有儿媳妇，所以应该有儿子。”

“那你儿媳叫什么？”

“俞、俞......俞玲芝。”

虽然想了很久，但吕海川终究还是准确说出了俞玲芝的名字。

而这也是他第一件明确记住的事情。

很好，感觉距离自己的猜测越来越近了。

“是的，你有儿子，并且还有一个孙子两个孙女。”

“你能不能说出他们的名字？”

“我、我好像只记得一个。”

吕海川又想了好半天，然后犹犹豫豫报出一个人名。

“应该是舒玥......”

吕光鸿有一个儿子俩女儿，按照年龄大小分别书吕哲晨、吕舒雨、吕舒玥。

其中吕哲晨是唯一的男孩儿，按照豪门的做派无疑是最受重视的。

而吕舒雨则是私生女，身份最特殊。

讲道理，对于吕海川来说，这俩人明显应当更“特别”一点。

可他偏偏只记住了吕舒玥的名字。

再加上他记不住吕光鸿，却能记住俞玲芝......

很明显，吕海川的“遗忘规律”跟正常人是截然相反的。

普通人如果忘掉一些事情，一定是先忘记那些不重要的琐事。

可吕海川却是先忘记了最重要的人和事。

超能力、自己创立的公司、亲儿子的名字......问到这，陆晨已经基本可以确定这老头儿的失忆根本不是老年痴呆了。

而是超能力的副作用。

“好。”

看着吕海川，陆晨身子微微前倾，声音再次压低，轻声问出今天最后一个问题。

“未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你主动忘记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