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出了孟家,辞别孟老爷,直到出了云川县,相到方才孟康的模样,李元仍止不住的笑。
此刻的他道袍布鞋,腰间悬挂黄葫芦,背后斜放青竹筒,头顶木簪束长发,星朗少年俊面容。
“孟公子太有意思了,果然还是纯情小男生,啧啧啧。”
“道长说他年轻,不知自己年纪几何?”
忽的一个幽幽的声音从其背后传来,正是崔宁。
如今离了虎口,崔宁整个人,不,整個魂都焕然一新,到底还是少女年龄,活泼动人。
“呃……”
李元笑声一滞,这才想到,自己如今刚十六岁,比孟康和崔宁还小一岁,说出这话有些怪异。
“许是我心态年长,又修道超然,便以长辈心态看了。”
“修道……道长,您看我可以修道吗?”
“你要修道?不想轮回转世吗?”李元有些诧异。
背后的声音静了静,很快又传来。
“生前我娘一直教导我要温顺从容,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嫁人后要相夫教子,以丈夫为主,为子女辛苦。
这些种种好似将我当成一个物品,一生按照既定的轨迹行走,有固定的性格,固定的生活方式,固定的内容,完全被安排好了,没有自我。
在父母死后,我一度绝望,又被贼道人抓住求生不得,只得寻了死。
原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没想到死后还被人抓住,我在那里不知过了多少年,刚开始还会愤怒、惊惧、害怕,慢慢的,自己什么也做不成,只能胡思乱想。
我想去游览万里河山,想去见识风土人情,也想要成为仙人,不要再做砧板上的鱼,只能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
轮回转世之后,这世间便无我了。
那我这一生所遭受的苦难,此时此刻的畅享,都将化作泡沫,这一生是苦难的一生,全没有了价值,我不要,不要!”
崔宁似是想将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愤懑和不满,一股脑的发泄出来,说着说着,真情流露,声音逐渐大起来,说到最后,大声怒斥,放声大喊,她的声音震耳欲聋!
听她说完,李元沉默了好一会儿,往前走出二里地,才开口道:“好,我明白了。
我这里有一门《九阴幻月法》,虽是旁门,但亦通大道,你是六欲天女之体,能将其中幻法发挥出十二分的威力,学不学?”
“学!”
一个玉简落入竹筒。
“以心神观看,可以试着修行。”
“多谢道长!”
给了崔宁功法,她久久没有出声,想来是在认真观看研习,李元也不打扰,只顾闷头赶路。
云川县往东八十里是凤阳县,红衣小女孩红香的家就在这里。
李元有意让崔宁多看看世间景象,没有用神行术,仅以身法赶路,饶是如此,到了傍晚,也进了县城。
凤阳县和云川县大同小异,未有太大不同,只这里有一样叫凤栖梧桐的木头,雕刻成凤凰样子,时而会渗出红水,以此为凤凰显灵,大吉大利,是此地特产。
李元看着来往的人流,在其中慢慢走动,嘴里说着:“红香,你家在哪?”
背后竹筒传来红香雀跃的声音,“关东糖、糖葫芦、糖人……好久都没有吃过了!”
李元见状只是笑,没有打扰。
红香还是个孩子,不知被害死多少年,关在那个不见天日的阵法中,若非有崔宁等人陪伴,只怕会发疯,冷不丁逃出生天,见到这些生前常见的画面,哪里还能忍得住。
“看,那家的馄饨可好吃了,舍得放肉,里面的馅又多汁又弹牙……那家的烧饼是一绝,上面芝麻喷香,还有盐味,撕开来能看到一层一层的,还有那个……”
一路逛过去,明明才七八岁的小孩,却对满街的吃喝玩乐如数家珍,分明是常客,可见其家中父母开明,多么疼爱。
一圈逛完,红香的声音渐渐弱下来,李元这时又问家在何处,这时她才细细的说了。
按照她说的,拐过两条街一看,嚯,竟然是县尉宅邸,还是个大家闺秀。
……
“又在想女儿了。”周诚下了衙,刚进屋,就看到夫人陈氏在看女儿之前的首饰。
话虽是问句,语气却是肯定,显然这种情况不是一次两次了。
陈氏沉默着点点头,摸着一件细细的鎏金镯子,上面是女孩子喜欢的玫瑰花样式。
“若是香儿还在,已经是大姑娘,明年及笄就能嫁人了。”
周诚倒了杯茶,慢慢喝着,无意识的点点头,“是啊,大姑娘了…大姑娘喽!”
语气上扬,招呼侍女摆饭。
“累了一天,吃饭吧。”
二人吃着饭,没有说话。
这样的场景在女儿失踪后出现过无数次,每当想起女儿时,都会一阵伤神。
如今还算好,在女儿刚失踪的时候,陈氏经常哭的昏过去。
幸好,他们不止红香一个儿女,这几年又有所出,一儿一女,是莫大的慰藉,只是儿女再多,长女在心中的分量也是独一份的。
为人父母者,无论是长子还是长女,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总是不同,因其是自己成人的真正标志,是从此后肩负重任的守护对象。
晚上,躺在床上,陈氏抱着周诚的胳膊,喃喃的说:“老爷,这几日我总能梦见香儿,梦到她之前的样子,我们一家人去踏青,游灯会,捏泥人……那样快乐的时光,总浮现在我脑中,让我觉得,香儿,香儿她还在……呜呜呜……”
听到这样的话,他的眼眶也红了起来,感受到臂膀间一阵湿意,转过身把陈氏抱住,慢慢拍着她。
“香儿吉人自有天相,会好的,会好的……”
周诚还能说什么,这些年有关女儿的话早已说干了,早已不知该说什么,妻子需要他来安慰,那谁又来安慰他呢?
他也会梦到女儿叫着“爹爹”扑到他怀中的场景,会梦到女儿骑在他肩膀的快乐景象,会梦到很多很多……
那是他第一次当父亲,满腔炙热而浓烈的爱,全身心的倾注到那么一个精雕玉琢的小人儿身上……
可是,都没了……
再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