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岸,这市井的烟火气便能从一碗酥茶中嗅出三分。
阿笙学着旁人的模样,给自己也加了一勺的油碴子,搅拌一下,低低地尝了一口,满嘴酥香。
这小食听闻是南方来的,她是第一次尝试。
窦晨曦看了看阿笙,又看了看一旁的魏徵,他似乎是吃不惯,浅尝了一口便放下了。
魏徵耐心极好,他并不催促阿笙,待她吃得满足了,方又唤来小厮斟水。
阿笙吃饱喝足,懒洋洋地往后靠了靠,吹着悠悠的河风,一片惬意。
她低首便见窦晨曦与魏徵都这般直直地看着她。
一个是莫名今日怎么会约着一同出行,一个是见着阿笙这无状的模样,一时不知口中的话要如何说起。
“今日约阿姊出来,是因为我与魏家哥哥要聊的事,阿姊有权知晓。”
而后阿笙看向魏徵,端起了谦和的笑。
“此前我与卫小公子的盟约,看上的是他卫家在武将当中的影响力,魏家哥哥,如今你要拿什么与我换?”
她的声音轻柔,仿似聊的是这坊市间的一串糖果。
阿笙细细地与魏徵算了一笔账。
如今镇南军在安南关的日程消耗,撇开朝廷发放的一部分,剩下的可是百万银钱。
“我是商人,在商言商,要我拿钱,你得给我一个心悦诚服的理由。”
窦晨曦到这里大抵能猜到二人到底要谈什么了。
她看着魏徵微蹙的眉眼,显然他在客栈与阿笙说的那番话并不能成为一个很好的理由。
哪怕他来日真的成为一方大吏,阿笙人远在帝京,生意上也靠不得他,那么她为何要拿这笔钱出来?
阿笙端着谦和的态度,却丝毫没有退让的余地。
她看着魏徵略微低着头,迟迟不能给自己一个理由,遂给窦晨曦递了个神色。
窦晨曦见此出面圆场。
“笙笙,窦府与魏府将来便是一家人,魏哥哥若能强大起来,也能成为我窦氏的底气。”
阿笙支着头,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
“别说现下没成亲,就算成了亲,这世上和离的夫妻又少了么?”
阿笙这话说得毫不留情,让窦晨曦也一时语塞。
她这一句话,虽为难的是窦晨曦,却也将窦晨曦与魏徵的立场拉到了一起。
果不其然,魏徵收起了此前的淡漠神色,反倒是安抚似地朝窦晨曦笑了笑。
果然,这窦家的二姑娘才更像是窦氏出来的女儿。
“那你要什么?”
阿笙浅笑的眼看向魏徵,“我能要什么?”
说着,她微眯神色,但尚未开口,下一刻便听窦晨曦开口道:
“我与你换。”
魏徵微微一愣地看向窦晨曦,而后听她字字凿凿道:
“我拿我在窦氏一半的产业和日后的继承权与你换。”
河风如鼓,砸在人心。
魏徵微愣地看着身旁这个柔弱的女娘。
窦晨曦是典型的世家女子,她温婉和煦,不以利识人。
但就是这般的女娘,却在此时敢于说出这番话来。
阿笙微微一愣,她可没想过要窦晨曦的东西,她要的原本是镇南军军械的买卖。
“阿姊……”
阿笙的话却被窦晨曦打算,她看向魏徵,目光柔和。
“我相信他。”
阿笙的目光扫过对面的二人,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待窦晨曦转头看向自己,而后听她道:“我虽不似哥哥名下有那么多的产业,但如今哥哥入仕,将来定然是不能继承家业的。”
“我为嫡女,如今又与父亲学着掌粮行生意,家里的打算,你我清楚。”
“若我放弃继承之权,将来窦氏便是你的。”
魏徵正欲阻止窦晨曦,却见她继续道:
“我外祖父与父亲都不可能出这份钱,即便将来等到我掌家,你的事可能等到那个时候再做?”
她的声音柔和,却切中要害。
“况且窦氏蒙皇恩甚多,窦氏的钱逃不过天家的眼。”
“只要我的钱是从窦氏而来都帮不了你。”
窦晨曦的付出如温婉如化冰的暖阳,让魏徵心中一片柔软。
他目色复杂地看着窦晨曦,一时心中思绪万千。
悔恨、心喜与感念一同升起,让他竟不知如何言语。
窦晨曦转头看向阿笙,“可行?”
阿笙扫了一眼他二人,缓声道:“容我考虑一下,毕竟此事还须得家中同意。”
见她并未将话说死,窦晨曦柔笑着点了点头。
此时,人群中,一名兵士模样的人跌跌撞撞地赶到,气息尚未平息,便对魏徵道:
“边关急报,圣上召您。”
得闻这话,魏徵当即起身,拱手与二女告别。
正欲抬腿离开时,又想起了什么,换上了柔软的音色,对窦晨曦道:“晚些时候给你带城中的百味酥。”
窦晨曦浅笑着应下,便与他挥别。
待魏徵离开,阿笙复才沉了声色,“阿姊这是做什么?”
窦晨曦浅笑着敛了敛眉目,道:“我是认真的。”
她看着河水因摇船的到来而惊起的波澜,缓声道:
“以魏徵如今之势,要他入赘是万不能了。”
“女子出嫁从夫,待我入了魏府之后,窦氏的半边家业便也跟着带了进去。”
“来日若他当真成就了那番功业,我手里的东西指不定便会悉数归了魏府,窦氏产业难保。”
“我手里的东西越少,窦氏便越安全,我以后才不会两头为难。”
窦晨曦这些年亦见过太多利益之事,所以她不得不提前做打算。
而后她看向阿笙,浅笑道:“再说,即便我不要窦氏的继承权,手里的体己也不会少。”
说着她叹了口气,“这些日子跟着父亲在粮行学习那么多,我当真是不喜欢经营这件事。”
“反正祖母是要为你招婿的,你又那么能干,交给你我也放心。”
听得窦晨曦这番言论,阿笙复才松了口气。
片刻前她还以为窦晨曦如许多女娘一样,是着了那情爱的魔,才会说出那番话来。
原来是她找着合适的时机施恩于魏徵。
他二人无自小的情分,无长久的情谊,总不能以利相交,因此还需得一些经营。
此后,魏徵从阿笙这里拿到的每一分钱都会想到窦晨曦的付出。
“说来,皇帝罚你的时限就剩两年了,你心中可有头绪?”
说到这里,阿笙叹了一口气。
这婿她敢招,也不知祖母他们敢不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