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京畿府的鸣冤鼓便被人敲响,值守的衙役还在打着哈欠,闻着声地来看,便见一个端静淑仪的女娘站在府门之外。
她倒不似那些哭爹喊娘的伸冤之人一般,端的是世家那套谦逊持礼的作派。
“何事击鼓?”
阿笙扫了一眼那衙役腰间还歪着的官牌,浅笑了笑。
“民女是来诉冤情的。”
这帝京富庶之家不少,一年到头有不少这种争家产的官司,那衙役也不意外了,将人放了进去。
京畿府内的审讯庭内,府尹微倾着身子一个劲地往阿笙这边瞅,看样子是眼神已经不好使了。
“你是说,你二叔向你欺瞒了用途?”
阿笙低敛着眉目,一副柔弱的模样。
“是的大人,民女如今想到也是害怕,二叔这个人心思狡黠,至今我们也没查到那批粮到底被弄去了哪里。”
府尹是不知窦氏家内的那些弯弯绕绕,为何一个案子要提告两次。
“行了,据我所知,这件事你们窦氏上缴的证据都在刑部了,只要证据齐全,证明你也是被蒙骗,也碍不着你什么。”
“可是刑部的那些只能是佐证,没办法直接证明我事先并不知情。”
阿笙这话听得府尹一愣。
“当日唯有祖父在场,知晓二叔与我所说的话,但如今他老人家驾鹤西去了,我难寻证人。”
片刻之后,京畿府两名衙役直奔刑部而去。
彼时,刑部审讯庭内,赵焕城正在例行提审窦氏一案的人证,也就是那名被阿笙抓个正着的管事。
这些时日,因等着窦氏的钱财,这窦升平还得关着,这话说出去赵焕城都觉得丢人。
但没办法,天家的意思在那放着,他不敢不从。
因此,每三日就得传唤一次人证。
赵焕城审人有个特点,他那狮虎一般的脾气向来不针对无罪之人,平日里也没有官架子。
窦知进手下这管事被他审久了,倒多了几分自在,这两次庭审,反倒因口无遮拦,被赵焕城审出来一些别的东西。
此时,庭司的一名协审往里探了探身子,得了赵焕城许可,他快步入内,在赵焕城耳旁低语了几句。
赵焕城听完后,故作无事的模样翻了翻案几之上的粮行账目。
遂开口问那名管事:“为何你们江淮的账跟定山楼的总账是分开的?”
这一问近日几乎每次都问道,管事端了端身子,答道:
“窦家二爷不服那新来的小女娘做了少东家,所以自她上任之后,江淮的账就未给过定山楼。”
赵焕城闻言扫了那管事一言。
“也就是说,他二人算不得和睦?”
管事苦笑道:“这二姑娘先是抢了二爷手中的布行,后来又接了窦氏家业,岂止是不合,二爷私下都骂她小贱人。”
赵焕城故作在继续翻看着物证,随口问道:
“那窦知进将这批粮食卖往何处,这个二姑娘也不知道?”
管事不疑有他,继续道:“二爷为了防止二姑娘在他身边安插人,就留了我们几个老人,我们都不知道的事,二姑娘从哪去知道?”
“当初说要捐粮的事,也是他着人主动去找的镇抚司,回头就跟二姑娘说,是镇抚司寻的他,让人没有理由拒绝。”
说着他罢了罢手,“二爷藏得深,这小姑娘哪里是他的对手。”
得了他这话,赵焕城向一旁的协审递了个眼神,那人遂才转身离开审讯庭。
赵焕城微微挑了挑眉,窦氏近日闹分家,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窦家这二姑娘来的可真是时候,如今这人证物证还被刑部扣着,长房那里动不了手脚。
若是等窦升平放出去,这些东西她可就难再寻来了,到时候再被人咬一口,也就真口口到肉了。
这丫头他也算是看着长大的,从前在裴氏就机灵,这随口的人情他也就给了。
待京畿府得到了刑部的答复,遂给阿笙出了一份证明其无罪的文书。
阿笙拿着这份文书返回了府中,但她却并没有歇着,而是寻来了后厨的李妈妈。
这府中的主子从未正经传过她,李妈妈站在阿笙面前眼见得拘束了许多。
“李妈妈,无须如此拘谨。”
阿笙这话说出口,却见李妈妈还是一副手脚不知如何放的模样,这样子可办不了事。
她叹了口气,遂招来小桃,与她交待了一番,自己倒是先行离开了。
见阿笙走了,李妈妈才松了口气,这才与小桃打听究竟何事来寻她。
“李妈妈,你与别府后院的张嬷嬷可是相熟?”
李妈妈点了点头,小桃遂细细与她交待了一番。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东西两城的早集便已经出摊。
李妈妈如往常一般要去集市上巡一巡近来的新鲜菜色。
二姑娘嘴刁,总要吃最新鲜的,所以除了与菜农直接订入府的东西外,每日还得为二姑娘备几样别致的,这些须得她单独准备。
她如寻常一般路过了东城别府,正巧便遇见前院的张嬷嬷带着两名小厮外出。
两府虽然分立,但也没有断绝往来,她们做下人的不过是拿银子办事的,所以私下里也端着客气。
李妈妈上前与人打了招呼,张嬷嬷遂让两名小厮往后退了几步,与李妈妈唠起了府里的一些杂事,多的都是埋怨的话。
李妈妈随口与她聊着,半路上才将小桃吩咐给她的话“无意间”透给了张嬷嬷。
那嬷嬷一听,神色一凝,遂后便寻了个借口先行回了府。
彼时,别府的主家还在用早膳。
这些时日窦升平还未归家,傅荣华食不下咽,因此每日早晚膳窦远胜都陪着,她这才多进了些吃食。
看着傅荣华碗中的鱼粥未进几口便被她放下,窦远胜便又给她填了菜。
“母亲莫要过于担忧,父亲左右现在在刑庭人是无碍的,等到商行司核算清楚,我们将钱交上,人也就出来了。”
听闻这话,傅荣华不由眉头微蹙。
她愁的不仅是窦升平人还未放出来,还有的便是天家向窦氏索要的数额庞大,若是一次两次便罢了。
但她知晓,这便是窦盛康从前所需要应对的常事。
这粮行哪里是窦氏的粮行,根本就是天家的私库。
“这一次,听闻是司库撤了一笔给民间结社的拨款,所以这一次天家才开了这个口,这样的数额定然不是常事的。”
听得窦远胜这话,傅荣华却是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言语更是焦急了一些。
“司库掌管的是一国的钱财,司库敢拒天家,这便不是什么正常的事,天家从司库那里拿不到钱,便会日日想到我们。”
眼下这情形显然已经与老家主在世时不同了。
这么浅显的道理,窦远胜为官也不是一两日了,却想不明白,傅荣华如何听着不气。
她这个儿子当真是随了他父亲的庸钝。
她本还欲有话,却见前院的一位嬷嬷匆匆赶来,而后低身道有事要报。
傅荣华点头应允了,那嬷嬷遂才上前来道:
“今日去集市,遇见了本府的李妈妈,听得了一件事,老奴想或许与夫人有用。”
傅荣华抬眼看向她,“何事?”
张嬷嬷得了这话,赶紧如献宝般,上报道:
“李妈妈道,这几日,二姑娘每日都惶恐不安,她似乎从哪里知道,那批粮食被二房卖给了北胡,可能做了军粮。”
听到这,傅荣华脸上的神色直接凝在了那。
“二姑娘担心朝廷追责,日日都要饮过牛乳粥才睡得下。”
窦远胜听完这些,挑了挑眉。
“人证物证都在刑部放着,此事就是二叔坑害了咱们,二妹妹还在多忧虑什么?”
“不,不是这样。”
傅荣华打断了窦远胜的话,她已然知晓这其中的关键。
“她是无法证明自己事先并不知晓这批粮食会被送往北胡。”
“向异族资助军粮,这可是大罪。”
窦远胜看着此前还愁容满面的母亲,说完这话后,脸上却扬起了笑意,他不由蹙了蹙眉。
傅荣华未理会儿子脸上的不赞同,定了定神。
“若是将她的这个把柄递给皇帝,我们或许就不用去填那无底的洞了。”
毕竟阿笙手中有那一条贯通四海的商道,她手里当是十分富裕的。
她既然担了窦氏的姓,便没理由独善其身。
傅荣华再听不进别的话,当即起身带着嬷嬷往外走去。
窦远胜看着傅荣华远去的背影,却是锁紧了眉头。
自父亲出事之后,她便如同变了个人一般,让他都颇觉陌生。
到底是因为父亲的事让她性情大变,还是她本来就是如此,只不过却躲在贤良的皮囊下一直蛰伏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