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阿笙这边便得了消息,薛娇娇亲自去了京畿府。
此刻,京畿府对街的转角里,阿笙带着小桃和几名嬷嬷在那候着了。
她点了一盏茶水,但观那茶盏上尚未洗净的茶渍,她便是一口未动过。
小桃看着那京畿府门前往来不绝的人,狐疑道:
“姑娘为何要将此事透给长房?平白给自己添麻烦。”
阿笙浅笑道:“如今司库被世族把持了,皇帝手中无银两,又想做大事,定然是不肯放过窦氏。”
“现下他还盯着长房手里的粮行,我便将此事先爆出来,将来他便没办法用这理由向本府要钱。”
毕竟刑部做事的流程是先拿人再审案,可如窦升平这般,人已经进去了,无论是否有罪,钱便必须给了。
阿笙这是选择在皇帝尚未想到她身上来的时候,先将紧要的问题解决了。
也正是因为皇帝如今盯着粮行,还未想到本府手里的东西,无论是刑部还是京畿府才肯这般轻易定她无罪。
得了这无罪的文书,将来无论是刑部还是京畿府,都无法拿此事将她带走。
而至于长房那边也是一样的道理,他们如今急于应付天家,没有多的时间去思考怎么将局做圆满了。
此时让他们吃个教训,将来才不会再拿这件事来做文章。
小桃不太听得懂她这些话,眨巴眨巴眼,又看向对街纹丝不动的府门。
“咱们是不是来早了?”
阿笙往后靠了靠,几分闲散的模样,她看着那京畿府那巍峨地大门,缓声道:
“快了。”
果不其然,她这一声未完便见京畿府门大开,两名衙役架着一名妇人丢了出来。
看薛娇娇一身凌乱的模样,当是吃了板子。
阿笙这件事已经在京畿府过了眼,无论是谁在此时出来再状告于她,便是诬告。
阿笙看着薛娇娇难以起身的狼狈模样,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这么些年了,这位二舅母还是不及长房那位的心思重。
京畿府门口很快便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他们看着这锦衣妇人狼狈地趴在地上,似乎因为身骄肉贵受不得刑,此番是起不来身了。
好几个街角游混的人,当着众人的面便说起了诨话来。
薛娇娇此刻是羞愤难当,她未想到傅荣华着人来与她说此事,那般笃定的模样,却将自己害成这样。
她是壮着胆子才与京畿府尹道,是阿笙与窦知进谋划着将粮高价卖给北胡,却不料话刚完便被罚了板子。
此时,看热闹的人群被几名身强力壮的嬷嬷拍开,薛娇娇看到地面的人影复才抬头,对上一双如珠玉般的眼。
阿笙不顾众人的眼神,便这般低下身来,平视着薛娇娇。
不知为何,薛娇娇此时看着她那双温润的眼,却忽然想哭。
“先跟我回去吧。”
薛娇娇鬼使神差般地点头,阿笙遂吩咐嬷嬷将人抬了回去。
阿笙将人带回了本府的客院,又去请了女医。
待女医离去已然过了午时,念着薛娇娇还未进食,阿笙便自己端着一碗后厨熬出来的浓粥进了客院。
薛娇娇此刻下不来床,趴在床上便一脸怪异地看着阿笙将那碗连带着食盘一同递到了她面前。
若是安氏知晓她将食物带到了床上,定然又是要吃一顿教训的。
见薛娇娇迟疑,阿笙狐疑。
“二舅母是想让人喂你?”
说着便要唤人,薛娇娇赶紧制止了她。
“说吧,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薛娇娇眉头微蹙,眼中尽是猜疑。
“你与长房斗,为何要将我牵连进去?”
阿笙听闻这话,却是不慢不紧在一旁坐下,她坐得端正,却带着三分懒闲。
“你去京畿府可不是我教唆的。”
阿笙这话让薛娇娇吃瘪,她默了默,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委屈上了。
“傅荣华答应我,只要去京畿府告发你,便能分我一些产业。”
“窦知进那个没良心的,如今家中是什么是什么都不剩。”
“娘家得知我现在的情况,对我也没什么好脸色……”
毕竟当年薛家肯将女儿嫁给窦氏,看中的便是窦氏手中的钱财。
她说完后又抬头看了看阿笙,“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害了我儿子……”
上次帝京派了巡查使前往北境巡查,得到的消息是,窦荣昌到了北境欲逃走,自己一人进了那神鬼莫测的哀牢山,自此不见踪影。
人多半是已经没了。
听完薛娇娇这些话,阿笙却没有动怒,而是微微叹了一口气。
“二舅母可懂经商?”
薛娇娇不知她为何忽然提到这个,摇了摇头,她这半生尽享乐去了,哪里会经营这些。
“那你可愿意学?”
薛娇娇微微蹙眉,戒备道:“你要做什么?”
阿笙缓缓道:“二舅舅从前便是经营布行的生意,若是你愿意,可以留在布行帮忙,我便按照从前给二舅舅的份例,将这钱给你。”
薛娇娇听完这话,倒是急了。
“我是薛家嫡女,岂可抛头露面?”
“今日你这面不是已经露得够彻底了么?”
京畿府门前那番失态,哪里还有颜面可言。
听完阿笙这话,薛娇娇又没了气势,撇开头,不再说话。
“二舅舅将他手中值钱的产业都贩卖了,这钱货两讫的事,如今也难追回来,我这里是没多的给你了。”
“你若是愿意留下,别府反正还空着,我尚可保你日常温饱,但别的开销就得你自己去赚了。”
薛娇娇听闻这话,微微垂着头,她经历这段时日的奚落,倒是没想到向她伸出援手来的居然是阿笙。
此刻,面对阿笙的提议,薛娇娇有些拉不下脸来,她埋头吃了几口粥,吃得急了,又险些噎着自己。
“怎么样?”
阿笙还在等着她的答复。
薛娇娇咽了咽嘴中的东西,闷闷道:“为何要帮我?”
阿笙看着薛娇娇今日这番狼狈,也是一时不忍。
她还记得初见薛娇娇的时候,她那份张扬摆在脸上,那是一生平顺之人才会有的。
她的性子有一半在于母族给她的底气,另一半在于窦氏给她的富裕。
她与傅荣华不同,什么都摆在脸上,却反而是没什么城府的人。
“我是念在同为女子,你半生经营却因为一个心思旁生的男人毁于一旦,觉得可惜了。”
当年若非窦盛康看上了薛氏,薛娇娇也不会嫁与窦知进。
而如今,若是没有窦知进的贪婪与背弃,薛娇娇这一生也当是安乐的。
这个世道的女子嫁人之后多半都是身不由己,她们此后的经营都是围绕着丈夫、孩子。
丈夫的背叛便如有人在其背脊之上横插了一刀。
即便残活了下来,这背脊也是打不直了。
听得阿笙这话,薛娇娇眼中的泪是包不住了,她垂着头,将那些和着泪的粥一口一口往自己嘴里喂。
阿笙见她这般,也自知不该再待下去了。
人总是要留一些尊严才能再次站得起来。
阿笙起身,依旧向薛娇娇见了长辈之礼,最后嘱咐道:
“若是你选择离开,也别再信长房了,与她相处这么些年,大舅母的心思深你当是知道的,别再被人利用了。”
说完,只听薛娇娇闷闷地应了一声,阿笙便转身离开了屋内。
她刚踏出房门,屋门前的竹帘一放,便听得身后大哭之声。
阿笙微微叹了口气,与门外候着的嬷嬷吩咐了一声,遂抬步离开了,天水阁那边还有事需要她去处理。
此番江淮受难,窦氏不少良田都遭了殃,直接影响了今明两年的收成。
也因此,商行司如今给她的报价也低了些。
她与白氏便趁着这机会将良田一同接了下来,除此之外,阿笙还接了铺子和宅子。
如今正是忙于交接之时。
但如今江淮那边情势难断,自皇帝那则御令之后,江淮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就连广寒楼都摸不准。
阿笙刚到天水阁,便见锦瑟匆匆迎了上来。
“我正欲去寻你。”
锦瑟的焦急摆在脸上。
“刚得到的消息,朝廷的军队在寒城城郊与人动手了。”
“咱们拿下的好些铺子和宅子都在燕城,若是当真打到了城中,宅子铺子都定然会受影响。”
“眼下这情况都这样了,索性东西都还在商行司,还能反悔,不如就这么算了?”
锦瑟的提议也是从经商的角度来讲,如今那边动荡至此,已然不是最好的选择了。
但阿笙却眉目微蹙,并未当即做决定。
她之所以敢接江淮的铺子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裴钰已经动身回了江淮。
有他在,事态不会走到那一步。
而抛开世居的那些世家大族不谈,江淮历来都是南方重地,无论是漕运还是良田都有它得天独厚的优势。
这种天生天养的优势难以复刻,也造就了江淮的富裕。
抛开轩帝所行,长房所出的产业当真是难得的。
更何况,若她此时退出,窦升平便当真不知要在刑部待到什么时候了。
阿笙心一横,“一切照计划进行,我亲自去做交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