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里的寒总是有些刺骨,嬷嬷揣着汤婆子在外屋里打盹,不时回头望一望里屋,灯火还是亮着。
二姑娘今夜似乎还在候着什么,迟迟不肯休息,茶水都已经沸了三回了,她也不过略进了一点。
小桃此刻还在屋内陪着,烛火下,她支着脑袋犯困,阿笙对她道,若是困了便先去睡吧。
这话音还未落,便听得屋外侍女来报,定山楼的龙管事来了。
阿笙得闻这话,当即起身,小桃赶紧将袍子为她系上,这大夜里见客,唯怕她会冻着。
书房外,管事例行在外候着了,阿笙到的时候吩咐小桃将袖笼递给了管事,而后朝他谢礼。
这大夜里,天又寒,因她是女娘,要接见外客,才将管事唤了起来。
管事接过袖笼,感激地拜礼,抬首便见阿笙垂首,而后抬步走了进去。
屋内的管事见到二姑娘到了,当即站了起来,躬身拱手。
“姑娘,他们动手了。”
前日里,阿笙在定山楼外,面朝众人放话,除非真金白银将央国粮食的市价抬上去,否则休想让定山楼涨一分利钱。
为的便是让那些背后之人亲身下场。
今夜,有几批客商开始大肆从佃户和小商贩手中以接近两倍的价格收购粮食,其数量之大,不出两日便能在佃户当中锚定新价。
届时,定山楼便不得不为佃户涨价,否则定山楼根本无法在规定时间内按朝廷要求建仓。
阿笙低敛着眉目,细细摸索着手里的暖手炉,肌肤划过织锦套面上的纹路,一下又一下,甚是缓慢。
待到管事汇报完,她遂抬眼,神情中不见半分慌张。
“既然他们想收粮,咱们也卖。”
管事微微一愣,前日里不才刚说定山楼不卖高价粮么?
知他疑惑,阿笙勾了勾唇角,缓声道:“你安排一些人,以个人的名义卖粮给他们。”
不沾定山楼的名字,这事便与粮贸行无关。
管事思索片刻,还是问道:“依姑娘看,卖多少合适?”
阿笙浅笑道:“他们要多少,我们卖多少。”
“但不要急着一次放出去,先隔十日放一批,待到他们银钱缓缓,再隔七日放一批。”
管事闻此,仍有些犹豫。
“可若是我们的粮这般放给他们,可就没办法在限期之内建仓了。”
阿笙将手里的暖炉子翻了个面,笑道:“粮会有的。”
她这话说得不清不楚,管事也不明所以,但她是东家,管事便也就依着她的话去办了。
果不其然,不过两日,便有大批的佃户拒绝将粮卖给定山楼,要求定山楼非涨价不可。
面对佃户的涨价要求,定山楼表面做出为难的模样,白日里依旧一副疲态与他们周旋。
但私下龙管事带着几批人向那些高价收粮的商客卖了万石粮食。
他们合计了一番,这些时日,那些外地客商所收粮食之多,足够数城百姓的口粮。
这个时候,阿笙下了令,让他们加快放粮的节奏,每三日便向市面上投放一批粮食,总之,他们买多少走,阿笙便让人补多少出去。
春花楼内,渚泽看着茶侍低身煮茶,翻滚的茶水撩动着白烟袅袅,而案几的对面,却是谋士焦急的面容。
他们如今拿出来的钱这般没完没了地填进去,央国市面的存粮却似无底的洞一般。
近一月的时间,他们与渚家联手吞粮,至今却不见成效。
如今双方消耗了大量的银钱,若是再无成效,他必被主家责罚。
“二爷怎么如今还能这般气定神闲?”
渚泽听闻这话,执起茶侍供上来的茶水,浅抿了一口,缓声道:
“你当真以为咱们联手吞了那么多粮全都是佃户和普通商户手里的?”
听他这话,那谋士略作思索,而后面上有喜。
“你的意思是……”
“这里面多半混着窦氏的人。”
央国境内,除了窦氏粮仓,哪里还能有那么大量的粮食放出来。
渚泽继续道:“既然已经逼得他们开仓,便足以证明我们的法子是有效的。”
“走到这一步,离我们的预想便不远了。”
渚泽放下茶盏,敛了眸光中的笑意,如今云生航道的西行运粮的船已经离岸去了远海,根本回护不及,窦氏届时完不成朝廷规定的仓储量,粮贸行主事权便也拿不稳了。
“那按二爷的意思,咱们继续收?”
渚泽点了点头,“只要你我二家联手,不愁对付不了一个窦氏。”
得了他这话,那谋士的神色遂才松了松,又执盏与渚泽对饮了一杯,遂才起身离去。
待人离开,渚泽遂才推开茶室的窗,看着对街的方向,定山楼前那聚集的大量佃户,他们每日里就这般声讨窦氏欺压农户,而定山楼的那些管事即便嘴皮子说破了,也未能劝得他们离开。
至于那位二姑娘,却是在那日之后再未现身。
渚泽不仅勾了勾唇角,毕竟太年轻了,未经历这等风霜便坐上高位。
念及此,他不仅微微摇头,又觉得窗风微凉,遂又着人合上了。
接下来,佃户手中也罢,市面之上也罢,依旧是大量的粮食被高价收购,渐渐地,每隔五天,各大粮铺的粮食便会出现一两日的短缺。
见到这情况,那些收粮的客商便更起劲了,市价上涨的消息一时传得沸沸扬扬。
不过,纵使如此,不过一两日的空缺之后,大小粮铺又会铺满了各类主粮,而市价却自始至终不变分毫。
就这般经历近一个半月的拉锯之后,市面上的粮食又忽然开始多起来。
原本五日还是见着空缺的粮铺,每三日便有新的补给抵达。
面对央国市面上始终充足的粮食供应,所谓市价上涨的消息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百姓能以寻常的价买到足够的粮食,这便是最大的定心丸。
两个月后,阿笙得到消息,那些收粮的客商当是满仓,已经停止收粮。
彼时她正懒躺在屋内小口吃着嬷嬷削好的果子,一口一口吃得慢条斯理。
得闻这个消息,她勾了勾唇,吩咐道:“那便该我们了。”
五日之后,晨雾未散,大船的身影压岸而来。
帝京东的码头之上,那原本该远行了的云生商船浩浩荡荡再次回岸,几百艘载满足以填补整个西南境粮需的大船就这般出现在众人眼前。
窦氏以绝对的实力告知那些高价购粮的客商,想要撬动定山楼须得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身家。
码头之上,渚泽闻讯而来,此刻,他的脸上再无那般的气定神闲,他甚至顾不得自己此时的失仪,扒开人群跑到岸边,仰望着那些巍巍如山的船体,一时愣了神。
云生商船两个月前便已启航,若此时能及时回来,证明当日船队便并未驶入远海。
原来从那时起,那窦二姑娘便开始编制罗网,如今任人鱼肉的不是定山楼,而是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