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暴雨连绵了三日,却也似乎下透了冬日的寒。府内管事一大早便着人将各院的棉门撤了,江淮的天儿便要渐热了。
嬷嬷远远望了望怀安阁的方向,谢氏兄妹今日作客,这个点未离开,当是要吩咐后厨多备下二人的餐食。
几名侍女手持着茶器和两壶煮好的香茗便往阁内去送,今日的两位姑娘都爱饮,因此裴钰吩咐多备一壶,省的她二人还要琢磨最后一盏该让与谁。
怀安阁内,谢琳琅刚将杯盏放下,便见阿笙一只手从一堆文册里“拧出来”一张纹理清晰的正德宣纸,上面写了什么谢琳琅看不清晰,但阿笙的脸色却甚是怪异。
“阿九。”
她一声轻唤,抬眼便透过中庭的窗框,见到书阁内正与谢长珩聊事的裴钰闻声投来的目光。
窗外的天光正好洒在他的身上,照得那双如画的眉眼更加温润。
他一手浅浅罢了罢,示意谢长珩噤声,轻挑的眉目带着询问。
阿笙两指提溜着那张文纸,走去了书阁,引得珠帘攒动砸砸作响。
“为何会有这个?”
她将手里的文纸递给了裴钰。
这是一封燕城来信,信中言语虽和缓,但斥责之意却甚是明显。
“我在西郊用书的确是借鉴了典籍,再由得先生因材施教,但这不过小事,为何族内会因为这件事专门斥责我?”
再者,这件事阿笙让大主府莫要大肆宣传,她不愿那些孩子过于受到关注,这事燕城又怎么会那么快知晓?
裴钰扫了一眼书信的落款,而后顺手便将那张文纸放在了一旁。
“不必理会。”
他言语简单,谢长珩闻此,问道:“可是太祀来信?”
裴钰摇了摇头,谢长珩遂笑着对阿笙道:
“裴氏族内执掌惩戒的是太祀,若是其他族老的来信……”
说着他笑了笑,“世家大族的闲人亦不少,并不是每个有辈分的人都有责罚的权力。”
“就像我谢氏,也有不少族老成日里仗着身份没事便爱斥责这个、教训那个的。”
谢长珩这话说得委婉,只差没道“多管闲事”这四个字了。
裴氏除了家主一脉,光嫡系的族老都有不少,这其中就连裴钰都未必能认完,他们这些人都各有利益和立场,更何况裴氏族内也不乏一些不精变通之人。
也不知阿笙在西郊的作为究竟被谁捅到了燕城去,才会得来这么一封信。
谢长珩的话刚说完便见自家妹妹笑得一脸怪异跟了进来。
“阿笙与我年纪相仿,都不必加敬称,兄长算起来可是比九哥哥大,那我……”
谢琳琅说到这里,嘴边的笑都快裂到脸上了,那一句“阿九”都到了嘴边。
但知她莫若她兄长,这一句“阿九”还未开口便见谢长珩一眼扫了过来,谢琳琅吓得赶紧将这话咽了下去。
“你九哥哥曾经也算是你半个先生,你怎可这般逾举?”
听闻这话,谢琳琅又乖顺了不少。
曾经在裴氏受教的时候,她的课业相较于其他贵女落下不少,先生讲的东西她听起来全都是云里雾里的,最后还是裴钰看不过去了,私下会教授她一二,这才免了许多责罚。
阿笙见谢琳琅低垂着眉眼,面对她兄长她是丝毫没有反驳之力,终是开口为她解围。
“你们在谈什么?”
裴钰知晓她的意图,非常适当地将她的话头接了过来。
“我们在聊平南学考的事。”
平南学考为民间组织的考制,也被称为小恩科,但学考的历史却更为远久,当年朝廷便是借鉴了学考的考试制度,推出了皇榜恩科。
也因学考不涉及官场与权势,只是单纯的学识考教,相较于恩科,它更为纯粹,亦是天下文士的炼金场。不少寒门文士都是通过平南学考崭露头角。
而自两年前的榜下血案之后,朝廷一直有改革荐官制的意图,虽然一直没能成功,但既然已经有了这个苗头,说不准哪一日便会横空出世。
再者,因为荐官制度的存在,许多世族子弟一直被民间诟病学识不佳,只能靠着祖上的庇佑谋得一两个闲职。
自各地民社成立以来,这些言论便愈演愈烈,世族子弟现下正须一个公平公正的场合能为自己正名。
“现下不少人都卯足了劲,报名了平南学考,今年就连考场都安排到了华安院,可见人数较往年暴增。”
“今年学考过后再两个月便是恩科,这些人是都想先试试自己的身手。”
阿笙听闻这话,看向裴钰,“裴氏与谢氏子弟也要参与?”
谢长珩将话接了过来,“裴氏子弟甚少参与这类民间的学考。”
裴氏重教,但阿笙在华清斋的时候也不曾见斋内安排生徒参加外面的学考。
见阿笙疑惑,裴钰浅笑着开口道:“往年华清斋倒是会参与,但无论是平南学考还是其他,前三甲都是裴氏的人,后来裴院首便叫停了此事。”
毕竟学识一道不能一枝独秀,裴怀之的这个决定也是为了不伤害其他学社生徒的向学之心。
“至于我们谢氏……”说到这,谢长珩笑得有些无奈,“倒是会去,但为了不丢人,不以谢氏的名义参与。”
谢氏近年来要说学识之上拿得出手的便是谢长珩了,其余族内子弟都不过平平,吟风弄月便罢,真知灼见甚少。
但自谢家主得知裴钰以沈自轸的名义夺得了恩科甲榜第一后,便对族内子弟要求甚严,平南学考定然是要参与的。
“这一次为了正名,江淮这边的好些世族都会参与,也不知到时候会是怎么样一个光景。”
此时堂风微动,几人眼中都仿似含着揉碎了的天光,化在了此起彼伏的谈论声中。
“对了。”
正说着,阿笙起身又拿来了另外一封信,晃了晃,她的笑中带着些许无奈。
“帝京来信,阿姊即将返回安南,我也该回去了。”
闻此,裴钰微微愣了愣,却还是带上了柔和的笑,“年节降至,若是祖母不回燕城,我便会去上陵,到时候帝京见。”
他这话说得如常,阿笙并未去细想何为“帝京见”,点了点头便与谢琳琅聊起了西郊的一些趣事。
裴钰收回神色,低敛了眉目,阿笙即将启程,那封寄望帝京的信函应当也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