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汤汤,印照斜阳。江岸边,半架航船的残骸被粗麻绳困在岸边,早已没了从前那气势与生机。
河岸边,阿笙静静地看着随江水起伏的残片,那是片刻前从船架上掉落的,听闻贺州主府命人每日都会来现场打捞残片。
阿笙眉头微蹙,问道:“人可找到了?”
一旁候着的是云生的管事,这些时日他们发动了大量的人去寻找安氏等人的下落,寻遍了他们可能前往的地方,都不见人影。
听闻阿笙询问,管事不由低了低头,“尚未……”
闻此,阿笙的眉目蹙得更紧了。至今为止,她派了大量的人去搜寻,却至今无果,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安氏她们是被人带走了。
念及此,阿笙本就不自觉握着的手又紧了紧。
“燕城可有消息?”
“回姑娘,有个叫阿四的来过,道此事他们会处理,但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个处理法。”
按合德的说法,此事与裴氏族内有关,阿笙不知裴钰究竟会如何处理,但有个地方她须得先去一趟。
日暮终是落下,江岸边的风大了些,却是吹不散那纤细的身影,在最后的天光中投下浓厚的影子。
阿笙在江边看着船只的残架良久,没人知道她心里究竟是如何打算,也没人敢出声询问,她就这般站着,仿似在惩罚自己一般,直到夜色已浓遂才离去。
不过两三日,这日头便开始热了,江淮的春毕竟短暂。
一辆宝驾在青石路上缓缓压过,碾过市集的热闹后转入了一条宽敞的长巷,那巷口的海棠树扬了扬枝桠,颇为舒展的模样。
宝驾在一户梨木浅雕兽首的门前停了下来,府门前那双首麒麟以青石打造,手中的宝球透着白玉的光。
马夫当即下车与门房处交涉一番,未久便有管事模样的人亲自来迎。
帘幕掀开,一张精致的小脸露了出来,她踩着马凳下了车驾,一袭阳春浮生服被此刻的金轮晕上了流光。
庄家的管事也是见过不少贵人的,眼前女子的这一身服饰当真有些新奇。早听闻窦氏玲珑阁到了二姑娘手里便玩出了许多新奇的花样,备受京中贵女们喜爱,如今一看,光这绣技和花色便是少见。
“二姑娘,请。”
庭院之内,一树繁花正在盛放,初夏的风一惹便吹落了一地的鲜红,书房的大窗正开着,案几之上忽然就飘进了几瓣花色,文仆见此赶紧欲去打理,却被庄明道制止了。
“春风拂案,当有此景,何须惊扰。”
得他这话,文仆遂才退了下去。
“容春色绕梁,庄家主好兴致。”
这一声轻柔而有力,庄明道抬眼便见一名年轻女娘落落大方地走了进来,她眸若珠玉,抬步间气定神闲,丝毫不见半分怯意。
阿笙欠了欠身,得来庄明道正式的回礼。
庄明道按年纪属阿笙长辈,却能以正礼相待,这让她有些意外。
“二姑娘这个时节来江淮,倒是赶上了正好的时候。”
这话说的是时节,也说的是人。
窦氏的船在江淮最北边的贺州出事,引得众人的关注。这一场火烧的莫名,午夜起火,火势迅速吞没了半艘大船,明眼人清楚是纵火所致,但敢烧窦氏船只的可没几个。
贺州府衙不敢得罪,因此至今没有结案。
但府衙未结案却不代表无人查此事,窦氏船起火的次日,众人还在看热闹的时候,便见裴氏族兵副帅亲自带人前往贺州调查此事,而前不久便传出裴家主收了大长老手里鹰隼的消息。
裴氏那位的态度明确,容不得人动窦氏一分一毫,这也让江淮不少盯上窦氏手中利益的人不得不打消念头。
庄明道看着眼前这个美若明珠的女娘,唇角勾起了笑意,当真是因为这二姑娘记在裴老夫人名下,凭着这份“亲缘”才让九公子动怒的么?
“二姑娘月前寄来拜帖,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庄明道自认庄氏与窦氏素无往来,而彼时帝京之事尚未有定论,她便已然决定拜访庄氏,这个举动倒是让他觉得有些意思。
“本该早来的,只是帝京尚有事料理,倒是拖到了今日。”
“二姑娘可去贺州那看过了?”
庄明道说着便见文仆将刚煮好的茶水为阿笙呈上,得了他的眼神后,遂躬身退了出去。
阿笙浅笑了笑,道:“顺路去看过了。”
她这话说得清浅,让人看不出半分焦急的模样。
“我此番来拜访庄家主是有两件事与您商量,这贺州的事便是第一件。”
听闻她这般说,庄明道微微一愣,而后当即领会她的意思。
“二姑娘莫不是以为是庄家的人动手烧得船?”
庄明道罢了罢手,“我何苦与二姑娘为难。”
阿笙细细地看着庄明道的神色,缓声道:“家主误会了,我说的是我祖母她们……”
她浅抬眉目,目色定静如墨玉,却不是温润之感。
“船烧了便烧了,我云生这样的船只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我关心的是人。人一日未找到,我心便难安。”
“我知家主无意与我窦氏为难,但您没有意思,您府中的人呢?”
这话说得就是庄翎月了,据阿笙知晓,庄翎月在贺州的消息抵达帝京之后便匆匆离京了,显然便是冲着此事而去的。
庄明道眉目微蹙,当即唤来管事问话,管事垂着头颅,颇有些为难道:
“大姑娘自回来便一直住在别院,她院里的事,奴也不知啊。”
庄明道扫了那管事一眼,当即道:“立刻着人去别院查问。”
管事得了令,随即躬身退下,不敢耽搁,带着几个人便往别府而去。
庄明道不由叹了口气,“二姑娘宽心,若府内有人当真知晓窦老夫人下落,我定然相帮。”
阿笙是不知庄明道今日对她的客套来源于此前裴钰的态度,因此她并不太相信庄明道的话。今日她会来庄氏要人并非是料定人就在庄氏手中,而是明明白白告诉庄氏自己对其的怀疑,若安氏等人真的出了事,她便第一个会想到庄氏。
饶是庄氏也不会愿意缠上窦氏的人命官司,所以行为必当有所顾忌。
见阿笙并未接自己的话,显然是并不相信自己,庄明道抬首,又问起了另一件事。
“二姑娘说此来为了两件事,那第二件事是?”
闻此,阿笙敛了眉目,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那茶器盏碟相撞的声音颇为清脆。
她抬眼看向庄明道,神色间始终不失镇定与分寸。
“第二件事便是为了大皇子的生父,顾胜川。”
此话一出,庄明道的神色不由沉了三分,但这转瞬即逝的神情却未被阿笙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