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内打扫残枝的人正巧到了书阁外,还未踏进来便被候在外的文仆给撵了去,唯怕惊扰了阁内的人。
随着阿笙的话展开,庄明道的神色却是未再变过,只是静静地听阿笙娓娓道来。
庄氏前两任家主花费数十年的时间,才将一个北方小族,推举成为帝京可只手遮天的存在,辛氏如今的荣耀一半来自庄氏。
辛氏便是庄氏伸向央国朝政的手,而这只手臂粗壮,如今阿笙亦无一把足够锋利的刀,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其砍下,而若欲约束之,还需主人家的同意。因而,阿笙今日才会将顾胜川的事带到江淮直接与庄氏谈。
阿笙凝着浅笑,看向庄明道,缓声道:
“如今西州裴氏拥戴四皇子,与辛氏并非一条船上之人,若辛氏一族混淆天家血脉的事被裴太后找到证据,辛氏必难自保……”
说到这里,阿笙勾了勾唇,“家主,庄家多年的心血不该这般毁于一旦。”
庄明道静静地听完阿笙这些话,不由端倪起眼前这个女娘,她年纪轻轻却敢拿着犯生死的大事来与自己谈条件,这胆子当真不是一般得大。
“二姑娘,”庄明道即便听完阿笙的话,却也不见半分焦急,“你今日毫无防备便敢只身入我庄府来与我谈这性命攸关的事……”
“难道不怕我就此将你扣下?”
听闻庄明道这话,阿笙的声音依旧不缓不急。
“庄家主说笑了。”
清风扬起了她耳旁的发,显得人更加柔和了几分。
阿笙凝着的笑意又明媚了几分,“顾胜川如今已经去了燕城,受裴老夫人照看一二,我是否安泰决定着他的去留。”
换言之,若今日阿笙不能平安走出庄府,顾胜川便会被直接送往帝京,彼时便再无回还的余地。
此刻,庄明道谦和的笑中涌出了三分冷意,阿笙知这些话并不好听,但丑话总要说在前头。
“但我并非是来与庄家主为难的。”
阿笙这话一出,庄明道那锋利的神色便当即散了几分,他敛了敛眉目,不接此话。
“顾胜川我会安置在燕城,但我想请庄家主答应我一个条件。”
庄明道闻此往后靠了靠,他扬了扬下颚,示意阿笙继续。
“一个顾胜川换辛氏子弟十年不涉朝政。”
庭风扫落了半截枝桠,恰巧掉在鲜红的花色之上,打碎了花颜的鲜丽。庄明道听闻这个条件,抬眼看向案几对面,年轻的女娘依旧坐得笔直,端着谦和的笑,丝毫没有半分惧意。
十年,她这是要给新帝换十年喘息的时间。
“十年而已,比起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划算多了。”
“再者,人心总是欲壑难填,庄家主若不缓一缓辛氏,任其再做大下去,辛家主乃至其子嗣可还会对庄氏那般恭敬?”
阿笙这话语中俨然是将辛氏当作了物件一般,是庄氏的物件,而非一方大族。既是物件,在持有人的眼中便有价值的大小。
况且,阿笙可不会认为庄氏手中仅有辛氏这一枚棋子。制衡之术不仅是帝王之术,也可用在江淮这些世族身上。对于庄氏而言,抑制一个辛氏,也能让手里其他棋子有了成长的空间。
“我听闻你如今与东宫走得颇近,为何不将此人交给东宫,而选择来庄府?”
这是庄明道想不明白的事,若是阿笙手中当真有顾胜川,为何不直接交给东宫,拿捏了此人,东宫当能拿下辛氏才是。
阿笙浅笑道:“如今帝京的局势您应当知晓一二,东宫不日即将继承大统,但如今朝中局势分裂,若是新君刚上位便大刀阔斧斩挑起与世族的纷争,便会走了轩帝从前的路子。”
说着她摇了摇头,“这般行事,江山难稳。”
若当真要动辛氏,须得坐稳了皇位、有了足够的筹码才能行事,但问题是,若辛氏干政不能得到抑制,新君又要等到何时才能坐稳皇位?
这才是阿笙来找庄氏谈的根本原因。
“当然,要对付辛氏不是没有别的法子。”
说到这,阿笙叹了口气,“但我从前见祖父为天家多是操劳,我这个人懒,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不愿走了他老人家的老路,所以这件事我选择跟庄家主谈一谈。”
天家、世族两不得罪,这不过片刻的言语,庄明道便看清了窦氏这二姑娘看似云淡风轻的“野心”,而这样的人却偏偏还有裴氏做后盾……
庄明道敛了敛眉目,还是端起了谦和的笑,“二姑娘若要我答应,还需将顾胜川交给我。”
闻此,阿笙却是摇了摇头。
“我既答应了他要保他安全,人便不能交给庄家主。”
“顾胜川我会留在燕城,交由裴氏看顾,家主若是不放心,亦可派人盯着。”
阿笙是深知庄氏不敢在裴氏眼皮子底下动手,才会提出这个条件,但她也清楚,光凭这一点定然无法让庄明道点头。
阿笙从袖中取出来一份薄薄的信纸,缓声道:
“为表诚意,我还有另外一件东西给家主过目。”
“这些是庄大姑娘这一次在帝京相交的寒门子弟的名册,我想家主或许想知晓一二。”
庄明道神色狐疑地接过阿笙手中的信纸,打开一看,眉头却是越蹙越紧。
“她所相交的这些人在民社当中亦有名号。庄大姑娘借着庄氏的名义,为这些人在朝中走动关系,他们虽未在恩科当中得到前十席,却得了不错的官职,有一人更是直接进了中枢,官级甚至大过袁家的子嗣。”
“庄氏乃是大族,却背弃世族利益为民社之人谋利,大姑娘这作法怕是不妥啊。”
阿笙看着庄明道拿着纸张的手不由地紧了又松开,勾了勾唇。
庄明道看了那份名单良久,而后长长缓了口气。
“二姑娘可还有要让我看的东西?”
闻此,阿笙笑了笑,“家主说笑了,那些零碎的事多了去了,哪里能都拿到家主跟前来。”
换言之,这类的把柄,阿笙手里还有。
阿月此番不顾家中劝阻,这帝京一趟落下如此多的把柄,还被人拿到了家中谈条件……念及此,庄明道不由抿了抿唇。
若这些东西被江淮世族知晓,莫说她那痴心妄想的裴氏主母之位,就是江淮也再无她的容身之处……
这个女儿当真是让他操碎了心。
良久,直到室内那梵香燃尽,生出了灰灭的味道,庄明道遂才松口。
“辛氏的事,我应下了。”
这一声应得并不容易,庄明道思虑了另外的选择,无非都是两败俱伤,对于庄氏而言,有窦长笙手里的东西在,一切都不是上上选,可偏偏,又动不得此女……
“那便谢过家主成全。”
庄明道见阿笙的眼中不见多少喜色,依旧那番浅笑如云的模样,这让他当即想起了裴氏九公子,这二人的某些习惯当真相像。
此时,屋外来报,去往别院的管事已经赶了回来。
庄明道将人唤了进来,管事躬身见礼,而后规矩道:“奴已经带人去别府确认,窦氏老夫人的确不在我庄氏做客。”
他抬眼看了看阿笙,而后垂首道:“据奴了解,大姑娘的确派人去过贺州,但却是无功而返,船上的人究竟去了何处大姑娘亦不知晓。”
得闻这话,阿笙唇边的笑意当即散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