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没救了。”

在医学部的走廊里，林希长舒一口气，对身边莫婕说。

“从十六年前开始，力量越大，想要改变的不公就越多，于是追寻更大的力量，陷入逃不出的泥潭怪圈，最终活在亏欠与报答的死循环中。

久而久之，才有了现在为别人而活的花季鹰。喜欢这样的人真是辛苦你了，婕姐。”

因为毫无关系的路人从狼藉城市里救下他，所以承受恩情。

因为胆小和怯懦没能在危险时刻站出来回报恩情，所以产生亏欠。

因为失去能够报答的对象，所以选择成为治安署干员，拼了命查案破案，将亏欠报答给需要帮助的人，就像当初颜阿姨救下他们兄弟时一样。

报答越多，亏欠越多。

在这无解的死循环中，花季鹰把自己活成了‘正义的伙伴’。

莫婕神情恍惚，听闻林希的话语只能勉强笑了笑。

她昨天一晚上没睡，精神与身体的双重消耗让单薄的身躯此刻已经疲态尽显。

林希与她交谈几句，让她先回去休息，然后给尤利娅学姐和青木妃那学姐发了消息让她们多关照莫婕的精神状态，而自己挥挥手去找刚才跑走的花淳熙。

无所事事闷了一整天的芙莲终于有机会从挎包里钻出来，玩偶大头搭在挎包边缘，忍不住泛起些许寂寞情绪：

“昨天我不在的时候，好像发生很多事情的样子……”

林希摸摸芙莲玩偶的大头。

仔细想想，被放在家里的一整晚的芙莲的确错过很多刺激的事情。

信标监察的偷袭、与小诗的现实相见、燎原与第三方突如其来的袭击……

而且没有带着这个拖油瓶，好像他昨晚的行动异常顺利，再也没有出现不可匹敌的敌人或者棘手麻烦。

果然我的人生应该是爽文男主，只是被芙莲拖油瓶连累吗？

“林希你好像在想很失礼的事情。”

玩偶不满地嘟起嘴，小短手戳了戳他腰间。

“咳，具体事情之后再和你解释吧。”

林希轻咳一声，一路搜寻花淳熙的踪影，同时拿出个人终端拨通法蒂丝的通讯。

“喂，是我。”他低声说道。

“我听阿克说，弟弟已经能正面击退3级辉耀者，这次似乎没有借助外力哦，不愧是我看好的小天才！”电话那边传来法蒂丝懒洋洋的悦耳笑声。

“我听到一個消息。”

照例的话林希应该先和她寒暄几句，不过这次他选择单刀直入，“燎原和信标监察达成了合作。”

“很意外吗？”法蒂丝轻笑。

“有一点。信标监察自诩‘世界警察’，为什么会和燎原这种声名狼藉的海盗组织合作？”令林希困惑不解的点莫过于此。

“信标监察致力于维护摇篮星现有的秩序，而燎原是秩序中的一环。”

法蒂丝回答道，话锋一转反问：“弟弟觉得，所谓的‘秩序’是指什么？”

“肯定不是世界和平。”

林希半开玩笑开口，“我大概猜到了……现有摇篮星秩序的真正根基，不是七城银行、独立城市、国家联合体之类的概念，而是源初之神。”

“燎原背后有源初之神支持，那他们就是秩序中不可缺少的一环，与他们的行为、做法无关。”

“差不多，但不够准确。”

法蒂丝语气听起来兴致缺缺：“实际比你想的还要更简单，燎原家大业大，有着无垠海最强的正规海军，信标监察打不过他们。”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林希摸摸脑袋，电话那一边法蒂丝继续说道：

“合作的原因也很好猜，因为阿克此前狠狠暴打了孟德尔一顿，来黄昏城之前又从信标监察盗走值得他们穷追不舍的宝物，所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那两家在黄昏城根基浅薄，又没有利益冲突，达成合作显然利大于弊。”

“原来是失主吗？怪不得穷追不舍。”

林希抽了口凉气，想象不到阿克那种猛男潜行盗宝的样子。

他接着把心里的推论和疑惑全盘拖出，包括可能存在一个隐藏在暗处的第三方势力，而那个势力知晓他的身份。

“纪岚庭的源光之种背后全是麻烦，可能不止有‘燎原’一家穷追不舍，随着时间推移好像有越来越多觊觎者冒出来。”

他揉揉眉心头痛道：“到现在为止，我都还没搞清楚他们到底想要用这枚源光之种做什么。”

“别害怕，姐姐会罩着你！”

法蒂丝不假思索开口，隔着电话都能想象到她拍着胸脯保证的画面。

那声音平缓下来变成轻笑，只听法蒂丝轻轻说道：“弟弟自己注意安全，把关注点放在迷宫上，剩下的交给我来处理吧。

快了快了，所有麻烦都会解决，到时候再也不会有人觊觎弟弟你身上的宝物，也不会有人追究弟弟你的怪盗团身份，姐姐我保证。”

林希含糊嗯了一声。

对方用上这种哄小孩的态度，显然不希望他继续介入更深。

联想到初见秦翰时，秦翰提过启程会与衔尾蛇之间的交易，很明显这座城市的霸主与衔尾蛇都做好了应对准备。

法蒂丝想从燎原和背后神秘的第三方身上偷走什么，林希不得而知。

但在整场博弈交锋中，他不是风暴中心。

他最后与法蒂丝提了一嘴花季鹰的异常，得到无碍的答复后，挂断电话。

恰在此时，林希穿过医学部热闹非凡的门诊大厅，在一处低矮的楼梯角落里发现失魂落魄的花淳熙。

他原地驻足片刻，接着走上前去。

“林希同学。”

看见他走过来，花淳熙赶忙抹了一把脸皮站起来，接着喊道。

哭哭唧唧的样子可真难看啊……林希如平常般说道：

“你哥哥不放心你，让我来看看。”

花淳熙脸上有些挂不住，眼神一暗别过脸去。

林希继续说：“接下来我的行程和你正好顺路，一起回去吧。”

花淳熙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连忙挥手谢绝：

“林希同学不必专门陪我绕路，谢谢……我其实还好。刚才，刚才只是有点情绪失控，说了些过分的话，等找到空隙会和哥哥主动道歉。”

林希回过身，仿佛没听到他的拒绝，走在前面：“走吧。”

花淳熙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他嚅嗫嘴唇，最终还是跟在林希后面。

两人慢悠悠走出医疗部，即便在雾霾笼罩下，白天的黄昏城依旧活力非凡。

车站的洗脑广告拼命响着，虚拟投影海报接连不停变换，代言人脸上洋溢着幸福笑容，像是这座城市每个人都能获得幸福似的。

街道平整干净，行人匆匆，丝毫看不出昨晚发生的惨案痕迹。

就连新闻都只是一笔带过，很快回归到花边娱乐上面。

林希和花淳熙这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赛博精神病袭击，倒是显得平静祥和。

“颜阿姨的死，对哥哥打击很大。”花淳熙仿佛自言自语般说着：“他那时候还没成年很叛逆，整天叫嚷不想读书，想加入黄昏城最大的灰色帮派『酆城会』赶紧赚大钱。

颜阿姨作为我们名义上的监护人，和他吵过很多次架，甚至还动手打过他。在阿姨死的前一晚，哥哥准备好花札和短刀，准备第二天就去酆城会的堂口递交名帖。

这件事只有我知道，那个晚上诗会长呼救的时候，他握着短刀几次想冲出去。是我拉住他，求他不要，他才忍住。”

花淳熙停在自己家门口，怔怔望着兄弟两人共同居住十几年的小屋。

他低下头，似乎因为有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又开始止不住掉眼泪。

“我是他的累赘，如果没有我，他就不会那么早想着要赚钱，也可能不会与颜阿姨吵架；进入治安署后，他永远冲在最前面，医疗部的病危通知书我签过三次，重伤次数更是数不清。

我就读七城学园的名额是哥哥用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功勋换来的，而我在学校里只是吊车尾，比不上任何人。

是我让他失望，是莪让他被困在这个破地方，是我……对不起他。”

林希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随意：“这些话要和鹰哥本人去说，而不是告诉我。”

他转身退开几步，“我觉得他肯定很愿意听你说这些，也很愿意给你一大嘴巴子。”

“什么意思？”

花淳熙愣了愣，困惑不解。

“没什么。”林希挥挥手：“明天学校再见吧。”

“好！”

花淳熙用力鞠了一躬：“谢谢你送我回来，林希同学。”

“我说过只是顺路。”

林希走到那亮着灯光的机械店铺门前：

“有时候，年轻人自我意识不要太过剩。有些言论给十年之后的自己听见，说不定会尴尬到脚趾扣地，不能呼吸。”

“——就像现在，你以为我是专门送你回来一样。我明明一开始就说明过，和你只是单纯顺路。”

机械店铺的女主人适时打开门，门铃清脆作响。

在花淳熙呆滞的注视下，林希走进门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