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希把机械工坊的破旧钢铁门反手带上，一声‘咚’地轻响像是隔出两个世界。

店铺中有些昏暗，几盏灯泡却恰到好处点缀在机械齿轮与轴承的缝隙间，让生冷钢铁多出几分温馨氛围。

柜台上盖着一层防灰尘的布，而布上堆积着各式各样的杂物，看起来很久没有开张过。

在店铺后面则是一台老式的电脑主机，从全息投影流行开之后，投影个人终端取代其他所有個人电子化设备，这种老主机已经很难见到。

恍惚间，林希仿佛看见一个只穿背心的鹰钩鼻小老头，坐在柜台后面盯着电脑，坐视客人上门。

“要喝点什么？”

诗怀禾在柜台后方的另一个房间里翻找茶壶。

林希回过神来，一时间没有找到能落座的位置，只好站在店铺正中间：“这里是你家？”

“很意外么？”

诗怀禾探出脑袋来，语气如常。

她今天穿着常服，一件人造皮革的外套夹克，衣服半阖着，露出里面普通的白色体恤来，普通的单马尾在脑后晃来晃去，看起来干练又帅气。

林希打量着一楼店铺样式的装潢，随口承认：“我只是没想到高高在上的亚兰机关剑术冠军和学生会副会长住在这种地方。”

“你没想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诗怀禾声音从房间里传来：“可乐、红茶、白开水，你要哪一个？”

“可乐。”

林希答道。

话音未落，一个可爱的蓝色猫耳玻璃杯已经放在他的面前，里面无色无味的透明液体微微晃荡。

诗怀禾理直气壮说道：“只有白开水，可乐和红茶自己去巷口的自动售货机买。”

林希嘴角一抽，双手端起猫耳杯，叹了口气：

“对队友的幻想破灭了。”

“距离产生美。”

诗怀禾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翻找着什么，到林希身前才会稍微停顿脚步：“我也没想过，源界里说一不二的诺亚会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同龄男生。”

芙莲玩偶从挎包里钻出来，好奇看着她忙碌：“小诗你在找什么？”

“一个信物，取得我们想要答案的兑换劵。”

诗怀禾头也不回，最终在抽屉底层的木盒里拿出一颗特别雕琢过的铜制子弹，展示举在手中：“就是这个。”

接着，她浑身动作一僵，诧异惊叫出声：“芙莲？”

玩偶对她挥了挥手，顺着林希手臂爬到他肩膀上，刚好与诗怀禾的视线持平。

“你好呀！”

她认真打着招呼：“林希告诉我说在现实里遇到你，还吓了我一大跳呢。”

诗怀禾反倒才是被吓一跳那个人，朱红色双眸死死盯住玩偶，想抓在手里捏一捏却有些犹豫。

“这是你送给林希的礼物？”她语气复杂。

林希把玩偶从肩头抓下来，在手中揉捏：“不，你可以把玩偶当做她在现实里的本体，具体原因很复杂，我懒得解释。”

说着，他想要把玩偶递给诗怀禾，可芙莲像只炸毛的猫一样，一溜烟爬回林希肩头，抓着他发梢不肯松手。

诗怀禾倒是没有强求，她眨眨眼不说话，揣摩这句话的意思。

林希见状松口气，双手把玩偶抱在怀中，换了个话题：

“你昨天说，要互相同步现实里调查到的情报，看来是有所发现？”

诗怀禾卖了个关子，抢过主导权：“先说说你的调查到了哪些的内容。”

“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

林希把从法蒂丝口中打听到的纪岚庭过往、从秦翰口中得知的启程会分裂以及从花季鹰口中得知的天灾亲身经历依次说了一遍。

听完之后，诗怀禾摸着下巴似有所想，不过没第一时间说话。

半晌后，她才缓缓吐出口气，语速很慢，似乎每个字都小心斟酌：

“铁骨运动的发起者如果是佣兵出身，那苏荷酒吧的态度就有理由说得通，或许酒吧能在席卷整座城市的人祸中独善其身，也有这层关系在里面。”

诗怀禾顿了顿，然后继续说：“至于你口中的‘启程会’……”她换了个自己更熟悉的说法，“七城银行曾在纪岚庭近乎自爆的行为下发生分裂，这件事我不清楚。亚兰机关会员只是七城银行的预备役，未来不一定能成为正式成员。”

“辉耀者也不行么？”

林希随口问。

诗怀禾摇摇头，没有和他聊这些，把话题跑偏。

她把手中的雕琢出精美花纹的子弹反复把玩，继续思考：

“纪岚庭要杀城市总督乔万尼的原因尚不明确，但你似乎跑偏了。我们的目的不是调查一系列事件背后的隐藏真相，而是要想办法从‘港区陷落’发生之前被天灾笼罩的城市逃离。

至于毁灭城市的是『风暴天灾』还是『冥河天灾』，纪岚庭想要做什么，不是最关键的线索……当然，我不是说这些内容不重要。”

林希见状，心知她肯定已经有更具突破性的成果，于是洗耳恭听。

诗怀禾却拍了拍衣服站起来，主动朝门口走去：

“走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林希一愣。

诗怀禾从衣帽架拿下一顶鸭舌帽扣在头顶，推开机械工坊店厚重的铁门：“当年事件的亲历者。”

林希眉头微皱，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见她继续补充：

“可能是源界迷宫中某个人物的现实原型。”

林希怔神片刻，把芙莲玩偶塞回挎包里，跟在后面离开屋子。

……

一路无话。

他们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居然从港区小巷走到了酆天门步行街的区域。

诗怀禾带着林希走进步行街一条比较偏僻的巷子。

行人不多也不少，大都埋着头匆匆赶路，也没人认出戴着鸭舌帽的诗怀禾来。

周围店铺的霓虹招牌颜色逐渐暧昧，粉色与紫色成为主基调，雾霾都盖不住店家贴在门口的俊男靓女照片。

看着照片下方的标价与花名，林希忍不住止步：

“小诗。”

“怎么了？”

诗怀禾双手插兜，回过头来。

林希摊手，努嘴示意墙上的广告与招牌，“确定我们没有走错路？”

诗怀禾盯着他似笑非笑：“怎么，害羞了？”

林希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到与她并肩的距离：“只是想知道我们的目的地。”

“我们要见那个人是个酒保，七八年前他经营那家店就在这里。”

“七八年？”

“准确来说是八年前，上次我来这里时还没加入亚兰机关。”

诗怀禾继续朝前走了十几步，抬起纤细柔美的手指指向前方：“就是这里，看样子这家店还在经营，没有变过位置。”

她所指向的位置是一段既视感很浓的下沉式楼梯，店铺招牌在楼梯上方的墙上，混迹在一系列骚气的招牌中毫不起眼。

【神隐】

中二又莫名的名字。

诗怀禾走过只能容纳一人通行的下沉楼梯，直接推门进去。

门后是狭长的玄关，玄关尽头还是一扇门，不过玫红漆色的古典装饰从这里便已经精心装点。

柔和的香氛味道轻抚过鼻腔，在雾霾中奔走的压抑顿时一扫而空。

诗怀禾再推开里面那扇门，门后铃铛清脆作响。

“欢迎光临，客人。是第一次来本店么？”

酒吧空间不大，只有一条呈L字形状的吧台，以及角落里狭小的沙发和飞镖游戏机。

已经步入中年的酒保在吧台后擦拭杯子，他眉眼两侧的法令纹已经遮掩不住，半灰色的头发扎成一条小辫系在脖颈上方。

店内除开酒保外还有一个熟客，是个丰腴慵懒的少妇，半边身子倚在吧台上，脸蛋带有半醉的酡红。

“不算是第一次。”

诗怀禾摘下鸭舌帽，清冷的声线与酒吧内氛围格格不入：“好久不见，虞叔。”

酒保停下擦拭杯子的动作，少妇熟客也抬起眼，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林希跟在她身后，看清酒保的那一刻眼睛忍不住直接瞪大。

原因无他，只是酒保身上的气质与源界迷宫中他们见过的『老铳』几乎如出一辙，就像是本人衰老十几年后的模样。

不过仔细看看，二者容貌差距甚远。

酒保身体微微前倾，蹙起眉头，半审视半确认地开口：“怀禾？”

诗怀禾点了点头，坐到了吧台前仅剩的那根高抬椅上，林希无奈只能靠墙站着。

少女侧身回头向林希介绍：“大叔叫虞烬，是我母亲生前的雇主，这间酒吧的老板。”

母亲，酒吧，雇主……

还没等到林希多想，虞烬便已经率先开口：“好久不见怀禾，我们有八年没见过了吧，那时候你还是个没有凳子高的小不点，现在已经变成大人物。”

他从吧台下面变魔术般拿出一罐苏打水饮料，在鸡尾酒杯中加入冰块与柠檬，倒上推到诗怀禾面前。

剩下的半罐也没浪费，隔着几米远抛到林希手中，居然没有一滴洒出来。

“这杯算我请。”他嗓音很有磁性，温和却不软弱：“是想要先叙叙旧？还是直入正题。”

诗怀禾看向身边似醉非醉的熟客。

虞烬摇摇头：“神隐的客人不会乱说话，这点你知道。”

“算了，人家小妹妹对我抱有戒心，我也不好意思待在这里旁听。”

少妇站起来，似醉非醉眯起眼睛，对林希勾了勾手指：“小朋友，来陪我玩两局飞镖怎么样？”

“我？”

林希指了指自己，表情莫名。

本想着拒绝，但对方宽阔的胸襟让他说不出半个‘不’字。

诗怀禾收回目光，直视虞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虞叔。我们来找你，不是为了莪母亲，而是为了问另外一件事。”

虞烬微微点头，洗耳恭听。

“我想问，关于‘港区陷落’的事情……”诗怀禾深吸一口气：“以及铁骨运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