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驱散笼罩城市的雾霾，重要是找到污染源头的关键节点。环境监测部门的空气成分鉴定已经出来了，空气中有毒微粒的成分每天都在变，狡兔三窟到这种程度，我们的敌人至少控制港区三分之一的化学工厂。”

城市治安署的总指挥室里，周贲背手仰头望着成排的全息投影屏幕。

城市关键设施的监控已经替换成热呈现式，各种看不懂的数据参数密密麻麻，每一秒都在跳动。

“我们不可能让全城的化学制造业工厂停工，这座城市始终是巨型企业的城市，哪怕七城银行是主人，也不能下达这种赤裸损害制造型企业利益的命令。

七城银行会遭致严重反弹，如果他们还想维持黄昏城如今的秩序，就要遵守约定俗成的规矩。拿着调查令能进厂区搜查，已经是人家能给的最大面子。”

他身后有个年轻人把腿翘在桌上，深色的制服礼帽盖住脸，头也不抬。

整个指挥室都在忙碌，只有他们两個人看起来悠闲。

“抱怨的话不必和我说吧，周署长。”

年轻人淡淡开口，懒洋洋的气质仿佛是在度假，升不起丁点紧张感。

“暴恐机动队的职责是镇压，可不会参与调查，否则的话还要你们城市安全署做什么？”

“陈队长还真是悠闲。”

周贲转过身，垂下眼睛，艰难地叹息：“城市安全署已经尽力调查‘燎原’的踪迹，这些暴徒挑衅主权独立城市的事情也已经上报人理裁判所，如果等到裁判所的检察官来调停才解决问题，是对整个市政部门公信力的极大打击。”

说着，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痛心疾首：“每每想到无法将犯人捉拿归案，我心里总会惭愧，愧对加入安全署那天宣誓所说的誓词。”

“……”

陈姜嘴角微不可查一咧，懒得附和或者安慰。

这种冠冕堂皇的台词他听过太多了。

这座城市所有够资格干预当下事件的大人们全都心照不宣，最多口头谴责两句，不会有人真的对燎原有想法。

黄昏城是七城银行的黄昏城，七城银行又是启程会的七城银行。

可启程会是启程会，巨企是巨企。

有多少大人物私下和燎原保持联系，甚至达成协议，谁又知道呢？

哪怕再怎么调查，都抓不到‘燎原’的一根毛。

那些衣冠楚楚的大人物们有多少需要依赖‘燎原’的渠道走私？又有多少大人物需要这些渠道销赃？

无垠海最大的武装海盗集团，早已经成为这座城市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甚至连启程会中的某些人，都和‘燎原’有着极其暧昧的联系。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不管是暴恐机动队队长陈姜，还是城市安全署署长周贲，他们都很清楚这一点。

除非燎原真的按捺不住，主动跳出来。

陈姜打了个哈欠，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插兜朝指挥室外走去。

“我还有其他公务，周署长如果有发现第一时间通知我，暴恐机动队随时准备好粉碎暴徒的阴谋。”

在他话音未落的那一刻，指挥室的全息投影监控中忽然有一副画面熄灭，变成滋滋作响的乱码。

动静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周贲大踏步上前，站在指挥的中央位置发号施令：“快确认监控区域的位置，派最近的执勤干员过去调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戴着眼镜的安全署干员，忽然激动起来，咽了咽口水然后对他回答：

“署长，熄灭的监控画面，是医学部入口的临时监控，我们大部分受伤同僚都在里面养伤。”

“医学部有隐形监控无人机，调动备用画面。”

周贲指挥道，然后牢牢盯住无人机传回来的全新画面。

很快在监控中，全指挥室的人都看见有个戴着精致纯白面具的人闲庭信步漫步走廊，他手指扣在一把银色手枪的扳机上，微微用力使枪不断旋转。

路过摄像机镜头的时候，居然还忽然抬起头笑了笑，像是隔空对镜头后面的人打招呼。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拉门走进一间病房，对准躺在病床上毫无知觉的人，扣下扳机。

砰！

砰砰砰！

枪声一共响了四下，似乎有血花在病房黑暗中溅出。

紧接着倏然间，监控画面中断。

一时间整个监控室陷入沉默，陈姜饶有兴致观察监控中的面具男。

而其他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都聚集到站在正中央的周贲身上，作为治安署署长，周贲也恰到好处表现出富有正义感的愤慨。

“这是挑衅！赤裸裸的挑衅！”

“在明知有摄像头的情况下闯入医学部病房，枪杀我们安全署的同僚，简直无法无天！让全员集合，不要放这个家伙跑掉！”

周贲一边大声指挥，另一边眼中明暗不定。

他认出了那一间病房，或者说白天的时候，才亲自确认过。

花季鹰？

他们不是一伙儿的吗，怎么会这个时候内讧？

这家伙，究竟想要干什么？

……

【因为对力量追求而牵连他者，制造雾霾与袭击的幕后黑手之人，来自‘燎原’的孟德尔先生。你的诡计已经被我识破，作为惩罚，我将偷走你精心准备的计划核心。天亮后交给启程会处理，或许是个很好的选择。】

【黄昏怪盗团敬上】

一张随手打印的A4白纸，林希手一松，便轻飘飘落在地上。

花季鹰可是实实在在挨了那几枪，虽然都避开要害，可潺潺鲜血还是混着义体溶剂不断流出来。

他早在有人拉开门的那刻便惊醒，看清来者打扮后本来还想打招呼，没想到对方毫不讲情面抬手喂他吃了几发枪子。

“……喂，你想…干什么……”

他虚弱问，昨天才被人怼着脑袋一发子弹，还没来得及养伤呢，立刻雪上加霜。

“要你配合一下。”

林希随后丢过去一瓶止血用的气动注射器：“你伤口只在脑袋上，身体完好，挨刚才那几枪死不了。”

花季鹰勉强点点头，嚅嗫嘴唇：

“你想我配合什么?”

林希手腕一抖，[‘武侍’多功能臂铠]的抓钩丝线很快将花季鹰绑了个严严实实。

面具凑近花季鹰的耳边，轻声对他说着：

“现在，你就是我的人质了。”

……

预告信的有没有用根本无所谓，只要让孟德尔和藏头露尾的莫比乌斯知晓病房里发生的事情就好了。

现在想想看，在宴会结束那天晚上阻止林希去救花季鹰的未知辉耀者就是‘莫比乌斯’的人。

未知辉耀者阻碍林希，说明他们想要‘燎原’对花季鹰成功做手脚。

再结合其他几个线索分析：

第一，变成使徒的纪岚庭是‘莫比乌斯’准备用来钓鱼的鱼饵，目标是‘燎原’背后的源初之神达尔文。

第二，如今‘燎原’在黄昏城搞出来的雾霾，是在模仿历史上铁骨运动的所作所为，为阴影长期留在现实提供方便。

第三，‘燎原’对花季鹰成功做手脚，有利于‘莫比乌斯’的最终计划。

综上所述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花季鹰是‘燎原’准备的，让使徒纪岚庭进入现实后容身的容器。

而‘莫比乌斯’原本打算在封闭不会被窥见的迷宫中对抓住纪岚庭，再对他做某些手脚，等纪岚庭附身花季鹰并落入‘燎原’手里后，他们就可以凭借提前埋下的‘炸弹’针对第五源神【力量】达尔文。

莫比乌斯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正常完成与燎原的源光之种交易。

因为正常交易后，燎原有足够的时间检查源光之种的危险性，拔除可能施加在里面的隐患。

甚至这笔交易之达成前，燎原便已经通过某种手段检查过源光之种没有问题。

所以莫比乌斯才需要源光之种在交易中途遗失。

遗失后进入任意一个人体内……这个人不一定要是林希，也可以是其他人。

这个人将源光之种点燃，释放被关押在其中的使徒纪岚庭，‘燎原’若不想让长期的准备失败，只能提前发动计划，将逃脱的纪岚庭从源界抓回来。

——这点涉及到控制阴影附身人类这项技术的内容，林希不清楚详情，但方向总归没错。

现在这场雾霾便是证明！

仔细想想看，燎原最初的目的是找到那个点燃源光之种的人，并将他带回去。

可黑鞘翅失败了，孟德尔亲自见过他后发现有衔尾蛇庇护，目的无法达到，于是当机立断制造雾霾笼罩城市。

这是燎原的备用计划。

在这个时间差中，莫比乌斯只需要算好点燃源光之中这个人进入迷宫的时间，由但丁亲自出手，在无人可以窥探的迷宫黑箱中抓住纪岚庭并对他做手脚。

燎原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根本没时间检查重新抓回来纪岚庭身上是否有问题。

在这种级别的博弈中，一个破绽已经足够奠定胜局。

当然，有衔尾蛇的‘拉法索尔’中途插手，说不定还有启程会的‘室女座’策应，事情发展完全朝未知方向偏移，这些都是后话。

而为什么纪岚庭值得源初之神亲自出手，交易时却只让普通走私犯运送源光之种，此刻也有了解答。

在花季鹰遇袭的时候，阿克前辈来支援。

当时林希和他聊天时已经确认，这场雾霾是燎原传统中‘飞升仪式’的一个环节。

在燎原的视角看，这件事根本涉及不到源初之神那么高的层面。

除此外当时的另一个问题也可以解答。

为什么启程会知道是燎原制造这场雾霾却不驱散？

因为启程会早准备好将计就计，不过目标是‘莫比乌斯’的但丁。

林希抓着花季鹰从医学部窗户跳出去，整个人深呼一口气，在城市摩肩擦踵的钢铁森林中飘荡。

但丁在迷宫中的谋划失败，纪岚庭成功逃出生天。

可是不管接下来‘燎原’和‘莫比乌斯’会怎么补救，花季鹰始终是不可替代的关键角色。

——如果没有容器，算计再多身为使徒的纪岚庭也不可能从源界进入现实。

最佳容器人选本应该是继承源光之种的林希才对，花季鹰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不仅因为他义体改造程度符合容器标准，更因为他是林希的朋友。

孟德尔笃定，衔尾蛇哪怕调查知晓他的计划，林希也不愿付出杀死朋友的代价来破坏整个布局。

‘说起来，还是我连累了鹰哥。’

林希心中微微叹口气，最终落脚在一栋极高的摩天楼上。

雾霾包裹下看不见城市全貌，只剩下空荡荡虚无感，仿佛置身深渊。

花季鹰其实康复很快，白天还动弹不得，到了深夜差不多可以操纵自己的四肢。

他靠在摩天楼顶边缘凸起的围墙上，自己给自己包扎，将伤口止血。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朝林希这边喊道。

林希蹲在他面前摇摇头，没时间把前因后果的细致讲一遍，只是简赅说明当下的处境，以及计划。

“你说我是燎原和那什么‘莫比乌斯’博弈里的关键人物，现在你打算用我做诱饵，逼他们出来？”花季鹰苦笑道。

“很抱歉没和你提前商量，鹰哥。”

林希郑重点头，轻轻跺脚：

“我们现在在七城银行总部的楼顶上，这里是安全的，他们不敢轻易现身，如此才能带给他们压力和焦虑感。”

花季鹰摇摇头，并未责怪：“既然你都已经查清真相，再拖延下去只会凭生变故，不如快刀斩乱麻。”

“……不过你太心急了，差点忘掉重要的事情。”

这是一道突兀插进话来的清冷声音。

林希蓦然回头，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

头戴魔法少女头套的家伙能一眼看出来是诗怀禾，她手里提着被打晕的花淳熙。

“燎原的能用花季鹰做人质，让你投鼠忌器，不愿直接杀人破坏容器；也就能故技重施，用人质逼迫花季鹰自愿与他们合作，从你手里主动离开。”

“小诗？”

林希一愣，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诗怀禾单手杵着魔法少女头套的额头，叹了口气：“我们相处那么久，多多少少也能猜到点你的想法。”

他们是队友，没有情报差距。

林希能推断出的真相诗怀禾也能想到。

从离开迷宫后林希不回她消息开始，她就大致明白会发生什么。

“……谢谢。”

林希看了昏迷的花淳熙一眼，真诚开口。

小诗真的帮他弥补了一个很大的漏洞，否则凭兄弟俩的关系，孟德尔只要抓住花淳熙，就能极大概率逼迫花季鹰妥协。

——除非林希真的愿意杀了他。

“如果你真的把我当队友，现在不应该说谢谢，而是要向我道歉。”

小诗走到他面前，毫不留情用鞋尖踹了他小腿一脚，让林希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忙不迭点头，然后说道：“抱歉，我不该抛下你一个人行动。”

小诗还不满意，但此刻不是继续数落他的时候，于是暂时作罢。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她望向摩天楼外，忽然问道。

林希将花淳熙安稳放在花季鹰身边，才开口回答道：

“等！”

“无论是燎原、莫比乌斯，还是启程会，等他们做出反应。”

他已经在预告信威胁的很明显，虽然不可能杀死花季鹰，但交给启程会并说明情况真的有可能实施。

林希转过头来，现在不可能将花季鹰真的交给启程会，这会让他失去引出孟德尔的手段。

“先机在莪们这边，就看看燎原和莫比乌斯，哪边先坐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