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音持续。

心中默数五秒后，乔万尼挂断电话，毫不留恋转身就走。

回收作为诱饵的源光之种本就是一步闲棋，目的是彻底毁尸灭迹，能成功最好；若是失败，损失也在接受范围之内。

他心中闪电般过了一遍计划，按照预定的撤离路线，迈出脚步。

可步伐才刚刚踏出，又立马原封不动收回。

乔万尼抬头，望向不远处的阴影：“‘黄雀’准备那么久，终于舍得现身了么？我没见过你，你是这几年启程会才提拔的新人？”

一道拉长的影子渐渐靠近，伴随叹息，满脸苦闷神色的秦翰掐灭嘴角的闷烟。

站在他身侧，法蒂丝一副看戏的样子：

“快上！当着但丁那老家伙的面干死他！狠狠打他脸！”

秦翰又一次转头瞪他：“你难道干站着看戏？”

法蒂丝无辜摊手：“我可是通缉犯诶，暴露身份怎么办？你们启程会的内部矛盾，我就不参与了吧。”

秦翰不再理会她，脱下外套，走向乔万尼。

这个女人还有其他算计。

她从来不止坑对手，还喜欢坑队友。

秦翰从来没有指望过法蒂丝。

此刻，彩虹之矛爆炸后荡漾的微光铺散而开，在天际形成一道宛如极光的轨迹。轨迹并非光折射入眼睛的表现，而是直接显示在辉耀者的源光之种上。

启程会准备许久的杀手锏，并非大规模杀伤武器，而是一道监牢。

防止有人逃脱的监牢。

走向乔万尼的过程里，秦翰没有再废话半句，他从手中倏然浮现一把造型怪异的小提琴。

琴身是钟表的的模样，齿轮在其中慢慢咬合旋转，琴弦是钟表的指针，黄铜色彩古朴而神秘……至于琴弓，那是一把肃杀的军刀！

军刀架在指针上，蓦然拉响。

高亢刺耳的琴音掀起一阵狂风，音波伴着风吹动的涟漪扩散，不断震荡，撼动着整座夜幕下的城市。

如幽灵般的万千黑手从晦暗中伸出，四面八方抓住乔万尼的脚腕、手肘，抱住他的腰，扼住他的脖颈。

乔万尼仅剩的‘十日国王’虚影们没来得及反抗，黑手拖拽着他们，渐渐陷入漆黑的泥潭，整个场景令人头皮发麻。

而乔万尼并未坐以待毙，他用力低喝，身上有光耀闪烁。

骤然间‘十日国王’们合成一体，如巨大神灵屹立天地，手中威势赫赫的长柄刀横着自斜下劈去，与那抹无形扩散的音波撞在一起。

双方碰撞那刹，天地剧烈动荡。

可在彩虹之矛那道极光笼罩下，动静被遮掩，且四周的景物就像没有碰撞体积的贴图那般，毫发无损。

法蒂丝夸张地抱着头，仿佛瑟瑟发抖，嘴里还不断嘟囔：

“哇！打架了打架了！世界末日来咯。”

整個帷幕中，唯有她最轻松。

对峙的两人无瑕顾及她，沉重的碰撞接二连三响起，宛如巨兽在星辰之间搏斗的动静持续向四周扩散。

若没有最初彩虹之矛那轮齐射，恐怕黄昏城早就撑不住，在战斗余波中支离破碎。

法蒂丝往后退远一点，远到帷幕笼罩的边缘。

漂亮的眼眸转了转，像狐狸一样思索着什么，慢慢嘴角缓缓露出一丝笑意。

……

彩虹之矛对普通人而言是无形的。

惴惴不安的市民们不会知道那毁天灭地般的战斗情况，他们只知道这不是一个寻常的夜晚。

接连不断地异响，街道上暴走的赛博精神病和突然冒出来的凶徒，以及状况凄惨的七城银行总部大厦……难道是天兵打进来，要改朝换代了？

林希重新戴上了假面，单手抓住诗怀禾，[‘武侍’多功能臂铠]的抓钩带着两人如蜘蛛般飘荡。

乔万尼给他那一枪不单单是物理攻击，还附带的某种源光特性。

即便肉体表面看不见伤口，但半边身子还处于僵硬麻痹中。

好在用抓钩在摩天丛林中荡来荡去不需要费太大力气。

他们径直穿过街道，每当有‘燎原’的海盗或者赛博精神病冒出来，就由诗怀禾出手解决。

沿路上根本没有林希出手的机会，只能享受当老板雇打手的快感。

这样的岁月静好一直持续到前方冒出彩虹色帷幕为止。

普通人看不见的极光在辉耀者眼中极为明显，孟德尔和乔万尼相互追逐来到这边，孟德尔被源初之神的干扰击坠。

现在，启程会终于出手干涉。

远处不断传来轻微震动。

本应是震天撼地的大动静，经过帷幕削弱后只剩不仔细感知都察觉不到的余波。

在他们抵达帷幕之前，率先遇到的想要寻找的目标。

几分钟之前，孟德尔在逃窜过程中，抛弃了花季鹰的肉体。

那肉体在杂交中耗尽养分，本已经变成一张诡异如风筝的薄纸，挂在树枝上。

可此刻，扭曲干涸的肉体又重新充盈起来，慢慢从路边绿化带爬起，毫不起眼。

“兵不厌诈，狡兔三窟。”

花季鹰……不，或者说孟德尔望着不远处的彩虹之矛帷幕喃喃自语。

“竟然让源初之神亲自出手，不讲武德……还好我技高一筹，提前想好的脱身的手段。”

“现在启程会已经出动，冲突的双方发生转移，是时候该退场了。”

孟德尔朝外走，动作很慢，走出几步后‘哇’的吐出一口血，伸手扶住墙壁：

“损失的达尔文博士的恩赐神性，换来与使徒杂交后更强大的生命层次。”

他伸手抚摸胸口，那里诡异地胀起，不断蠕动着，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钻出来。

“安静一点，接下来几年时间，我会好好消化你。”

就在孟德尔准备发笑的时候，从侧方突然冒出来两个人影，在他愕然的表情中，有人扣动扳机。

子弹划破焦灼的空气，一发接一发，在如今脆弱的肉体上凿开孔洞，从未感觉过的剧痛骤然袭来，让他五官挤在一起。

“是…你…”

孟德尔咬着牙低沉说道。

林希被诗怀禾搀扶着，一瘸一拐走上前两步，抬起手中的步枪笑道：“对啊，是我。”

砰！

一发大威力的狙击重锤孟德尔胸口，将他几乎钉在墙上。

“阎王易躲，小鬼难缠。没想到最后拦在我面前的会是你。

那个‘莫比乌斯’的蠢货居然没把你杀掉，简直难以想象的愚蠢！”

孟德尔抬起手，用怨恨的眼神死死盯着面前的人。

林希摘下面具，腼腆一笑。

随即推膛换弹，再度开枪。

孟德尔半边脸直接炸开，鲜血淋漓看起来显得惊悚。

“这张脸用这种表情看我，真是令人讨厌的感觉。”

林希终于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冷眼望着孟德尔。

尽管他们辉耀者等级差距很大，尽管在孟德尔眼里他只是不入流的小人物，是个棋子。

但现在，强弩之末的孟德尔已经不存在反抗的力气，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你敢杀我么？”

孟德尔用最后一丝力气笑着，是那标志性的嘲弄笑声。

“你的朋友，现在还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胸口：“杀了我，他也活不下来……来吧，亲手杀了你的朋友。”

“啧。”

林希仿佛真的动摇犹豫，他低下头，避开与孟德尔对视的目光。

他说：“对不起，我要开枪了。”

那枪口抵住胸口，扳机扣紧，孟德尔的笑声戛然而止：“去死吧。”

砰！

一团血浆爆散出来，刚刚才充盈起来的肉体再一次急速干瘪下去。

孟德尔抬起手，朝某个方向抓去，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保持着徒劳的姿势，他栽倒在地，只剩下最后那个不可置信而又惊恐的眼神。

林希收起枪，注视倒在自己脚边的人。

他想了想，从物品栏中取出一件道具，那是一副画框。

打破画框那刻，无形的波动四散而开，照亮了正在悄悄咪咪想要钻进土壤里的豌豆。

[侧写临摹画具]

[消耗·道具·稀有]

[使用后，破除目标身上所有伪装，对其进行一次心灵侧写并留下画像，读取一次思维。]

[剩余使用次数：1]

[源光能级：698标准单位]

源界迷宫中最早的收获之一，因为可以偷窥小诗的真实身份，所以被林希悄悄昧下。

两人现实相识后，道具也失去用处，没想到能用在这里。

那颗豌豆的伪装被打破，是孟德尔的源光之种。

他居然还没死！

还想舍弃全部，只带着源光之种逃跑。

诗怀禾弯下腰将豌豆捡起，在手心中用力一碾。

这下子，是真的死了。

大概。

林希与诗怀禾对视，轰轰烈烈的阴谋和微不足道的死亡，强烈的反差难以形容。

虚幻中，似乎还能听见纪岚庭的叫嚣。

“曹你木琴！竟然敢想把老子融合，给老子死！”

以及另一声，说不清是解脱还是遗憾的叹息。

“终于……谢谢。”

“这是他们最后的想法，画具读取的思维残余。”诗怀禾慢慢说着，把碎开的豌豆递给林希。

“嗯，不过很可惜，没能把人救回来。”林希低头，伸手抚平干瘪花季鹰的眼皮。

“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只是有些意难平……好歹做了个了断。”

林希收回视线，看了看手中的豆仁。

豆仁中一颗极其细密的砂砾如宝石般，熠熠生辉。

[源光之种：牧蔓苗圃]

[残酷森林·其四]

[未点燃，点燃后可查看详细属性]

[源光能级：45879标准单位（逸散中）]

正常而言杀死辉耀者不会那么轻易得到对方的源光之种，这次是孟德尔为了逃跑，主动让源光之种分离，才让他们捡了个便宜。

在林希衣服里，忽然钻出一个玩偶来。

玩偶用僵硬的动作从他手里拿走了这枚源光之种，然后一口吞下去……唔，如果她有嘴的话，的确是这样。

吞完后，玩偶完全失去生气，跌落下来，又被林希一把捞住。

“这是……”

诗怀禾眼神复杂。

林希笑了笑没解释，反而说道：“能送我回家么？再拖下去天都要亮了……一整晚没回家，肯定会被家人担心，麻烦你帮我打掩护。”

诗怀禾没有拒绝，微微仰起头，望向彩虹之矛得帷幕内：

“那边呢？”

林希苦笑，两手摊开：“你觉得我们真能参与到这种级别的战斗里？先回去吧，等明天再看结果如何。”

法蒂丝藏在暗处，目送少年少女们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尽头，举起手挥了挥，嫣然一笑：

“晚安，小弟弟。”

她转过身，也没返回帷幕中，而是向着晨曦微微升起的方向离开。

消失不见。

……

“呼……呼……呼……”

在彩虹之矛帷幕中，乔万尼也察觉到晨曦即将升起的微光。

他暗暗盯住正对前方面不改色的秦翰，对方力量丝毫不弱于他，有些过于难缠。

启程会那帮老家伙虽然贪生怕死，可挑选后辈手下的眼光向来不错。

在这样下去，等达尔文与室女座的对峙结束，他再想跑就来不及了。

必须做出了断！

乔万尼陡然加速。

经历短暂的寂静，化身巨神的‘十日国王’悍不畏死冲向秦翰，发出震天狂啸，挥舞手中长柄刀。

无形音波在巨神肉体留下道道不可愈合的恶毒伤口，难以分析的毒素蔓延，每一道都足以造成死亡。

乔万尼又开始呼唤，呼唤‘莫比乌斯’首领，呼唤第八源神【思想】，哲人王但丁的帮助。

秦翰冷哼一声，收起了小提琴，转而用军刀平指向前方。

突然间，如沼泽般浓郁的黑色晦暗从他脚下蔓延，铺满视线尽头。

在晦暗中，一头庞然大物的独角巨鲸陡然跃出，吼叫鲸歌，将巨神‘十日国王’一口吞下。

那光耀闪烁的巨神连挣扎都没有，便葬身巨鲸腹中。

可当巨鲸重新落入晦暗，天边晨曦冒出金色光辉那刻，乔万尼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仿佛人间蒸发，从巨鲸嘴下、从彩虹之矛的封锁中，没了踪影。

秦翰脸色阴晴不定，正准备继续搜捕，突如起来的波动却让他脸上变了颜色。

只见一道通天彻地的白色光束贯穿天穹，毁灭性的蘑菇云从海上升腾而起，冲击波带来的狂风直接吹散笼罩整座城市的雾霾，让摩天楼们东倒西歪，晃荡不止。

“那是……什么东西？”

秦翰怔然自语，可没人回答他。

……

半分钟前，距离黄昏城维尔蒂纳一千七百海里。

一艘打捞钓鱼的小船上，乔万尼的身影浮现。

船上空无一人，在这种时候他也顾不得什么形象，陡然放松后瘫倒在甲板上。

“结束了。”

乔万尼自言自语，然后畅快地哈哈大笑。

“一波三折，最终还是拿到东西，第五源神【力量】的源初碎片。”

他手中漂浮着一块赤金璀璨的菱形碎片，碎片出现的那刻，整片大海都被染成了赤金色。

“只要有这块碎片，但丁大人的劣化……”

他喃喃自语，说道一半突然闭嘴，不知在防备谁。

接着他开始呼唤，呼唤但丁的又一次降临。

将这块碎片上交，他马上能换取惊人的丰厚奖励，源初之神毫不吝啬的亲自奖赏……所谓【思想】的真谛！

不过，呼唤许多次，但丁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回应。

“怎么回事？”

乔万尼皱眉，准备再重新尝试一次，可就在这个时候，异变突生。

天空如玻璃般破碎，那原本半倚在高耸大理石王座上方，宛如完美代名词的神圣源初之神但丁，突然狼狈从破碎的裂口中跌出，轰然砸进海里，溅起一阵浪涛。

哗啦啦。

溅起的水花淋在乔万尼头顶，可他却恍若未觉，过于离谱的景象让他大脑一时间陷入停滞。

可但丁已经顾不得自己忠诚的手下，完美的脸上人性化绽出青筋，手中书卷在身前形成一层坚不可摧的护罩。

乔万尼抬头，看见一个小黑点。

不……并不是小黑点，只是离得太远了，远到了人类只能仰望的高空，乃至大气层之外。

“那是……”

乔万尼浑身一哆嗦，此前的种种从容和气度只剩下不可置信。

“安乐天使，铁心。”他浑身发软，只来得及说出名号：“第二源神……”

“【智慧】！”

轰！

通天彻地的光柱贯穿，连带着乔万尼和他顶头上司但丁，一起被笼罩在其中。

世界仿佛失去声音，整片海域都被蒸腾湮灭，留下个巨大的空洞。

周围的海水倒灌填充，浪涛震荡不休。

晨曦终于完全显现，赤红的太阳轮廓照耀大地。

而在金红之中，小黑点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