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是，沉寂十几年的天外神机突然有了动静，在莫比乌斯逃跑的时候暴打了但丁一顿？”

七城银行的办公室里，秦翰看着手边全息投影数不清的报告弹窗，不知道第几次揉眉心。

昨日的公共设施损伤，在黄昏城强大建设能力加持下，仅仅几个小时就得到修复，焕然一新仿佛昨夜的事情并不存在。

“第二源神【智慧】，安乐天使铁心……我听过有传言说，智械战争期间，智械们自称『铁心灭绝者』，正是这位源初之神的眷族。

现实世界分四层结构，祂和【王冠】太阳是唯二居于‘星空’的源初之神，已经上百年没有干涉过星球内部，连智械战争期间，都没有出现过。”

“但丁这次可算遭了老罪。”

法蒂丝今日穿了一件长款风衣，高筒鞋包裹住小腿。

坐在沙发上，表情有些幸灾乐祸：“他被‘安乐天使’从源界揪出来，打落现实，再挨了一炮苍穹轰炸，哪怕不死也落个重伤下场，恐怕好几年时间没空冒出来搞事。”

安乐天使……

传闻中前文明留下的末日决战神机之一，因为祂的存在，摇篮星自大破灭发生后，天空遭到永久封锁。

人类再也无法飞行，冲出大气层更是变成遥不可及的奢望。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祂成为【智慧】，是这個世界最早的源初之神之一。

启程会自大破灭后成立，接收了前文明中很大一部分知识遗产，知晓天空之外的星河是怎样一副景象。正如其名字，目标是带领人类走出‘摇篮’重新‘启程’，迈向星空。

封锁摇篮星的安乐天使，像是悬在启程会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仅因为祂有着毁灭如今脆弱人类文明的能力，也因为终有一天，启程会将与之为敌。

秦翰微微颔首，收敛逐渐发散开的念头，淡淡开口道：

“但丁遭到重创对启程会而言是个好消息。‘歼灭敌人’本来就是我发起这次行动唯一的目的，从结果来看，启程会已经超额完成任务，付出的代价或者说成本微不足道……说起来，还沾了【智慧】的光。”

他在文件上做出批注，接着抬头问：“那么，你们衔尾蛇在这件事里收获了什么呢？”

法蒂丝笑眯眯的，神态仿若狐狸：“哎呀呀，我们可是亏大了，忙活儿一整场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都没捞着。”

“哼，不想说随你吧。”

秦翰不看她，埋头在工作中。

衔尾蛇从不吃亏……或者说，法蒂丝这个全世界最有名的怪盗从不吃亏。

她在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中收获肯定比自己，或者说启程会大得多，虽然秦翰不知道是什么，但法蒂丝肯定偷偷拿走了最大的隐性收益。

这才是怪盗的最高境界。

你知道她偷走本属于大家共同的劳动成果，却不知道劳动成果具体是什么，心里甚至觉得自己不亏。

“一时没注意，都到这个时候，我该走了。”

法蒂丝从沙发上起身，提起放在旁边地板上，棕色的复古手提旅行箱。

秦翰不为所动，甚至没有起身送一送的想法。

“哦对了。”法蒂丝在办公室门口忽然回头，“这次事件后，你应该有资格进‘天文台’了对吧？”

“你想做什么？”

秦翰警觉起来，像察觉到危险的傻斑鸠。

天文台是启程会核心层的代指，意味着能亲自接触启程会的核心，第三源神【灵魂】室女座。

室女座是一台前文明遗留的超级计算机，而‘天文台’是放置计算机用的专属机房。

事实上，他的任命今天早些时候已经下来，但秦翰没有声张。

“帮我查一个人，叫安捷里夫·罗恩，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钱五。”法蒂丝竖起手指说：“找到的话，让你妹妹通知我。”

秦翰皱眉：“只有名字？”

“只有名字。”

法蒂丝点头。

室女座扫描了这颗星球全部的物质数据，无时无刻模拟世界运行状况。辉耀者这个群体神神叨叨，多少带点奇幻色彩，能用大数据预测现实发展趋势的第三源神【灵魂】，又被称作『预言机』。

不少人认为祂掌管着部分关于‘未来’概念的始源。

对法蒂丝来说，室女座则是一台庞大的大数据资料库，只要曾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痕迹，就很难瞒过祂。

秦翰眉头又舒展：“我会帮你去查，但权力有限，每年能在‘天文台’使用室女座的时间不多，进度不能保证。”

法蒂丝浑不在意，继续迈出脚步：

“那就继续往上爬，我们扶持你升到启程会高层，可不是为了让你对我说‘办不到’三个字。”

秦翰拳头一紧，没有吭声。

“那么就，再见了。”她推开磨砂的玻璃门。

“等等！”

秦翰猛地站起身，双手杵在桌上身体前倾：“这次事件，是否让衔尾蛇和‘安乐天使’建立了联系？或者我换个问法，祂主动干涉现实，是不是衔尾蛇从中推动。”

“我可没那么大本事。”

法蒂丝意味深长看他一眼，从办公室走了出去，清脆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秦翰脸色变幻，整个人瘫倒在黑色办公椅中，仰望天花板。

她没有否认。

——‘我可没那么大本事’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安乐天使出现与她无关，是其他人在背后推动。

这个人那只坏狐狸肯定认识！

他不知第几次揉眉心，自言自语：“法蒂丝，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

“想要吃炸鸡！”

林希在公寓里，挥手向蕾雅点菜。

后者安然同意，拿出一台自己组装的平板电脑，在生鲜超市下单原材料。

机仆的心智核心不能直接与人类互联网对接，倒不是说机仆有多少秘密害怕被黑客窥探，而是人类的网络防火墙在心智核心面前不堪一击。

机仆不直接接入网络，是写在人类与智械外交备忘录上的条款——林希来维尔蒂纳留学后才知道这个冷知识。

配送无人机几分钟后就将食材送到公寓窗口，蕾雅系上可爱的小熊围裙，站在厨房台柜前的小板凳上，温柔笑道：

“稍等一下哦，小林。先去洗手……顺便把你朋友叫起来吧。”

“蕾雅……”

林希看着她轻松摇晃的呆毛，心中升起感动。

这段时间发生在他身上的离谱事情，连他自己都觉得夸张，各种不正常之处数都数不清。

昨夜他与诗怀禾一同回到公寓，蕾雅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还是像往常一样温柔可爱。

其实她应该都察觉到才对，连林希小时候偷偷躲在被窝里打游戏都瞒不过她，现在撒的那些蹩脚谎话破绽百出，蕾雅怎么可能不清楚。

其实蕾雅都知道，但是蕾雅爱你。

看到林希目光闪动，蕾雅眼珠一转，又脱掉围裙从小板凳上跳下来。

擦擦手张开双臂，把林希脑袋抱入怀中，轻抚着他的头。

“乖哦，乖哦~”

林希挣脱出来，脸上有些挂不住。

“你快去做饭吧……”

他推着她的背，匆匆忙忙走进房间去，把门砰一声关上。

蕾雅看着摇晃的门牌，露出笑容，哼着开心的小调，熟稔在厨房中忙碌起来。

林希靠在房间门后，心中缓缓平复，舒了口气。

仔细想想，他不知道蕾雅到底知道多少……或许知道的不多，又或许全都知道，但她没有阻止。

这种态度反而让处处隐瞒的自己产生愧疚感。

我可真不是人啊.jpg

自我诘问后，林希甩甩脑袋，慢慢走向床边。

此刻，诗怀禾正躺在他床铺中，身体很没有安全感地蜷成一团，脑袋陷入柔软枕头中露出一半安稳的睡颜。

她皱着眉，仿佛梦里也在思考什么为难的问题，几缕发丝垂在脸颊上，吐出香甜的呼吸。

昨晚遇见的绝大多数敌人都是她解决，两人一同回到公寓后没多久，她就靠在沙发上睡着，最后是蕾雅帮她搬进房间。

至于被占了床的林希怎么办？

哎呀没办法啦，只好久违享受萝莉妈妈的摇篮曲和怀抱……咳咳。

现在已经是中午，诗怀禾还没醒过来，肯定是昨晚累坏了。

林希站在窗边呆滞看着美少女睡觉，倒不是这副不设防的样子让他心中升起什么歹念，而是在床上还躺着另外一个人。

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不知何时出现，白皙的脚丫有一只露在外面，抢走了大半床被子，睡相不怎么好看。

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看得他心中一颤。

林希先拍了张照留念，然后伸手戳了戳她的脸蛋，手感很好，像抚摸到光洁的鸡蛋。

“唔……不要啦。”

芙莲咂咂嘴，然后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随着睁眼的动作，她的少女体型逐渐缩小，变回成玩偶的样子。

傻乎乎的玩偶挠挠头，对林希打招呼：

“早上好！”

“你活了？”

“嗯……我死了吗？”芙莲摸不着头脑。

渐渐地，她才回想起在迷宫中因共享生命而数次承受死亡判定伤害的事情，整个玩偶浑身一颤，像抱脸虫一样陡然扑上来，抓住林希的头发不放。

“哇！”

她嗷嗷大叫：“呜呜呜，林希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撒手！撒手！”

林希费力把她从脸上抓下来，郑重问道：“现在是什么感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你清不清楚？”

孟德尔遗留的源光之种被芙莲吞掉了。

其中蕴含的巨量源光加速了她的康复，才让她变回现在的样子。

不过好像营养有些过剩，让她变出了不必要的形态。

“唔……”玩偶作思考状：“触发我们契约中的生命共享之后，我一直都迷迷糊糊的，好像发生了许多事情，不过记忆都不太清楚。”

旋即她大脸上露出个灿烂笑容：“不过我知道林希肯定会想办法救我啦，所以一点都不担心。”

“现在不是卖萌的时候。”

林希伸手敲了敲玩偶Q弹柔软的大脑袋：“装傻也要适度啊。”

“诶嘿~”

大头玩偶脑袋一歪，像是在说‘芙莲听不懂哦’。

林希叹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他知道芙莲来历神秘，并不像故意表现出来的那样傻，或许是装柔弱可以消弭距离感和威胁感，她才本能选择这种生存方式。

不过二人的羁绊真实不虚，在承担死亡检定扣除生命力对象的时候，若林希动作再慢半分，她恐怕真的会消失。

玩偶傻笑一阵，然后才问道：

“林希林希，我好像记得你打败了那个孟德尔，现在事情都结束了吗？”

林希闻言点头，打开个人终端：

“嗯，差不多吧。”

法蒂丝给他发了消息告别，说在今天早些时候已经离开黄昏城，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具体的城市没有透露，不知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

同时，法蒂丝还和他大致同步了但丁遭受重创以及乔万尼灰飞烟灭的消息，但没有说明具体过程。

总而言之，随着孟德尔和乔万尼的死亡，萦绕在林希头顶的乌云总算散开。

再也不会有人因为他点燃属于纪岚庭的源光之种而来追杀他，也不会有人觊觎他体内那道并不存在的‘真理’。

“所以说……花季鹰和纪岚庭，真的死了么？”

有到清冷的声音插入进来。

诗怀禾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用被子遮住胸口，安静注视林希和玩偶说话——他和芙莲动静那么大，把她吵醒也很正常。

实际她穿着严严实实的小恐龙睡衣，是从林希衣柜里找出来，蕾雅昨晚亲自给她换上。

听到问题，林希抱着玩偶坐在床边：

“从现实的角度出发，肯定是死了。我亲自开的枪，你就在旁边……但在辉耀者的世界，不一定。”

“不一定？”

“就当是我一厢情愿。”

林希随意笑笑：“莪们最后打断了孟德尔的杂交进程，纪岚庭那个级别的使徒不应该那么脆弱，很可能已经逃出来，逃到源界深处去。鹰哥和他是一起的，或许被一同带走了也说不定。”

诗怀禾眼神复杂，虽说是邻居，可她对花季鹰没有多少了解。

自从八年前父母去世后，她与同住在一条街道的邻居们再无交集，走上另外的道路，成为亚兰机关中受到追捧的天才。

“这么说，还有见面可能？”她纤长睫毛眨了眨。

“或许吧。”林希不置可否：“不过纪岚庭被源初之神算计这么惨，恐怕会变成惊弓之鸟，逃到源界躲藏起来，想要再见面……恐怕要等到很久之后。”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芙莲忽然说道：“我是说…黄昏怪盗团的下一步行动方针！”

林希愣了下，旋即笑道：

“当然是一边读书，一边继续在源界探索。我还想上维尔蒂纳大学音乐学院，这可不是口号喊喊就行。不过以后……如果能成为更强的辉耀者，有了自保能力，或许想到处去逛逛。”

“我有个提议！”

芙莲玩偶举起小短手，大眼睛亮晶晶：“我们一起去月亮上！”

“月亮？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诗怀禾费解。

玩偶挥动着手，努力解释着：“我记不太清了，忘记掉很多重要的事情……不过好像曾经有人和我说过，如果忘记了，那就去月球！在小兔子的肚子里会想起来。”

林希和诗怀禾面面相觑。

“不行吗？”芙莲可怜兮兮问。

“也不是不行。”

林希摸了摸后脑勺：“嘛……反正也没什么目标，说是怪盗不可能真的每天上街偷东西吧，暂时把去月球当目标好了。”

他看着玩偶，慢悠悠说道：

“反正你也赖上我了，甩也甩不掉。大家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伙伴，今后也要好好相处。”

“嗯嗯，没有问题！这样的话，以后源光多分一点给我好不好？”

“不行。”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在窗外，似乎有流星一闪而过。

……

海上列车。

黄昏城维尔蒂纳至罪恶之城洛圣都航线。

法蒂丝坐在红丝绒包裹的商务舱座椅上，看着车窗外景象倒退，有节奏的海浪声断断续续。

某个时刻，她忽然收回目光，停顿片刻后露出微笑。

“请坐。”

有个女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车厢内，穿着干练的黑白OL装，头发扎成单马尾，微微摇晃。

“我是新乌托邦驻七城联盟外交使节，叫波茶。”

女人一板一眼坐在法蒂丝正对面，严肃开口：“没想到法蒂丝小姐动身仓促，情急下没做预约就不请自来，请见谅。”

“波茶大使的来意是？”

法蒂丝自顾自给面前人倒上一杯香茗，丝毫不在意眼前人是台智械。

“谢谢。”

波茶扫过热腾腾的茶水一眼，“法蒂丝小姐在黄昏城做的事情，本来孩子家长应该亲自和你谈谈，不过鉴于您是【公正】钦定的‘王’，身份不太合适，所以由我代劳。”

法蒂丝嘴角露出玩味笑意，直视波茶不生波澜的眸子，真挚问：

“那么，孩子家长想和我聊什么？”

“您自荐成为孩子的老师，作为家长，当然要进行考察，确认您的真实想法，以免庸师把孩子引向错误、危险的方向。”

“在波茶小姐视角里，考察结果如何？”

“不合格。”

“…有点伤心呢。”

“您不是真心想要教导他，一开始就目的不纯。在利用孩子达成目的后，毫不留情抛下他离开，这样的行为很难让我方信任您。”

“其实我有和他好好告别。”

法蒂丝晃了晃手里的个人终端，终端上还显示着最近的聊天记录：“况且，我还留下最好的伙伴保护他。”

“恕我直言，法蒂丝小姐。”

波茶双手环抱，言辞并不客气：“有新乌托邦在，他不需要你的保护。”

“那他总需要朋友、导师、伙伴。”法蒂笑吟吟，一点儿也不生气，“到了这个年龄，总不能什么都向妈妈抱怨吧，他也想要尝试独立，这是人类的天性。”

波茶反驳不了。

车厢内一时间陷入安静，双方都没有说话。

片刻后波茶摇摇头，才继续开口：“法蒂丝小姐，这是最后一次通牒。若您再做出和这次类似的事情，新乌托邦将采取一些强制手段……这也是孩子家长的意思，勿谓言之不预也。”

说完后，一阵风刮起，法蒂丝眨了眨眼睛。

再睁开时，波茶已经从车厢中消失了，只留下打开的车窗边，窗帘还在轻轻摇晃。

法蒂丝看着面前茶水热气升腾，脸上笑意不减，自言自语：

“你家妈妈还真是霸道呢，小弟弟。”

“不过，我可不会松手哦~”

……

【第一卷·铁垣恶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