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熊熊。

短暂的火并结束后，整个重生纪念公园布满焦黑，燎起的火星噼啪作响，被豪客组的好汉们就地挖掘湿润的泥土掩埋。

不得不承认豪客组的战斗力，边望雇佣的黑衣人们在短暂交锋中大都获得了婴儿般的睡眠，他本人则在逃跑的前一秒被飞掷而来的手雷炸断了腿。

鬃狮抓住向前爬行的边望，拖着他的衣服后领，一边给他止血一边把他拖向虞漪旁边。

“虞同学，人我帮你抓过来了。豪客组就守在公园外围，等你问完话离开后，我们会清扫痕迹。”

鬃狮目光扫过被虞漪抱在怀中，早已失去生机的躯体。

虞漪仿佛没有听到，只是停留在原地，紧紧将那具失去生机的躯体抱在怀中，小珍珠连绵成线，沿着脸颊滑落打湿衣襟。

见状鬃狮在心中默默叹口气，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一时间重生纪念公园周边一片死寂，只剩黯然伤神的虞漪，以及瘫倒躺在地上，仰面望天的边望。

有风吹拂而过，还带有血与火的味道，一时间树影摇曳沙沙作响。

“咳咳咳……”

边望剧烈咳嗽，颤悠悠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故意笑着说道：“对于一位学生的死我很遗憾，虞漪同学，他是那天陪你一起来我家拜访的同学吧。”

“闭嘴！”虞漪低着头怒斥。

“一条鲜活的生命因为你的固执，永远留在这里，为的只是……与科学进步毫无关系、也毫无意义的‘真相’，哪怕现在我回答你想问的全部问题，把‘真相’告诉你，可这一切值得吗？你能满足吗？”

“闭嘴……”

“啊~你知道‘真相’后会怎么做？让我接受秩序的制裁，还是直接杀掉？我做的事情虽然情节恶劣，但远远够不上死刑的门槛，判处监禁后只要认真改造，发挥长处配合治安署那些在犯人身上做的科学实验，运气好的话十一二年就能得到释放，所以还是杀掉比较好。

为科学献身我并不沮丧，至少我走在正确的路上，用理性支配大脑。而你…虞漪同学，你的感性会统治你的身体，让你怀揣内疚活下去。”

“我叫你闭嘴听不懂吗！”

虞漪狂怒地嘶吼，三两步上前用力一脚踹在边望脸上。她很用力，转眼间几颗带血的牙齿飞了出去。

她紧接着从衣服中掏出一把袖珍的小手枪，颤抖顶住边望脑门。

后者啐了一口血沫，睁大眼睛，讥讽地笑着：“来吧，开枪试试，杀死我。如果你只想发泄，那就来吧！”

边望咄咄逼人，盯住虞漪的眼睛。

豆大的泪水从虞漪眼眶滚落，泪痕破坏脸蛋整体的美感，全身都在颤抖。

在催促与逼迫中，她咬着牙，扣下扳机。

砰！

枪火飚射，枪声在夜空下传出很远。

子弹擦着边望侧脸划过，只打烂他的耳朵，引起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嚎。

枪口硝烟散尽，虞漪吸了吸鼻子，强迫自己垂下手枪：

“你还有很多事情没说出来，在交代清楚前，别想那么便宜去死。而且你激怒了我，别想死得那么容易。”

“对！没错！”

边望捂着耳朵，血顺着指缝流下，他却在笑，嘴角却几乎咧到耳根：“就应该这样，用理性支配大脑，理性才是人类超越其他动物的关键，没有理性只会沦为可怖的野兽。”

虞漪没有再理会边望的疯言疯语，而是折返到‘林希’身旁，伸手抚摸他的脸。

苍白的脸正在逐渐失去血色和温度，十几分钟前，这张脸还会向她开朗微笑。

他们一起喝奶茶，一起在房顶迎着夕阳奔跑，一起推理案件真相，一起思索对策…过去短短几天，她过的十分开心，一切经历比想象中还要精彩。

不，不是精彩。

应该说‘美好’更恰当一些。

她经常会羡慕那些家世优渥、随心所欲的同学。

他们随时随地散发着自我的喜怒哀乐，不用压抑、不用伪装、不用看别人脸色。

她从未如这几天一样轻松过……老爹很宠爱她，可她对老爹从来都觉得亏欠和感激，所以会在他面前显得懂事，努力做一个成熟的孩子。

她和妃妃无话不谈，但妃妃的松弛感与摆烂习惯让她觉得那是一個需要照顾和迁就的妹妹，支撑她的一半是友情，另一半是责任感和爱心。

只有在学弟面前，自己才是真实的、没有任何迁就的自己。

她最开始把他当做敌人，所以施展脑中奇思妙想的阴谋诡计；后来把他当做可以依赖的伙伴，朝着共同的目标前进，可以分享那些别人听不懂的推理。

虞漪不太懂看待林希的情绪。

这是喜欢么？

她觉得不是，但她知道，恐怕一辈子都很难忘掉这个短暂相处只有几天的学弟。

纷扰的念头一旦涌起，便立刻在胸腔中横冲直撞。

纷扰的念头一旦涌起，便立刻在胸腔中横冲直撞。她没有心脏，此刻却感觉到彻骨的后悔，还有心痛。

“唔…明明知道，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

虞漪抹掉脸上的眼泪，“可为什么……为什么难过还是一阵接一阵呢？”

她默默低下头，捧起‘林希’的脸，亲吻他的脸颊。

‘就当是最后的告别吧’。

她默默想着，画面几乎在此定格。

同一时间，藏在远处观望偷看的林希突然感觉一道如电的锐利目光落到背上，顿时汗流浃背。

他轻轻推了推脸上的面具，故作镇定的样子，无视妃妃的视角。

“她亲你了。”

妃妃表情复杂说道。

林希转身对妃妃装傻‘诶嘿’一笑不作回答。

“她亲你了。”妃妃再度强调，伸出手指戳了戳面前人肩膀。

林希没法继续装傻。

“呃……这个嘛，我觉得可能是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了，虞漪学姐只是情不自禁。”于是他狡辩道。

妃妃并未反驳，而是点了点头，上前两步：“的确，现在的氛围很像少年漫画里主角牺牲的悲情时刻，情绪使然让主角与同伴间的羁绊更上一个台阶，可能会做出一些出格的特殊举动。”

林希连忙点头：“说的没错！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但是她亲你了，足足十秒。”妃妃话锋一转再度强调，紧紧盯着林希侧脸，“你应该清楚，这对一个女孩子意味着什么，诺亚。”

你说那么多遍干嘛呀！

林希脸皮一抽，坐立难安。

他当然清楚意味着什么，可他已经有小诗了啊！

况且这一切都只是巧合啊，他哪里知道派[幼年拟态泪滴]制造的分身伪装自己，最后会发展成这种情况。

按理来说，分身在受到攻击后会自动消散，是他主动提供了额外的源光供给，才能让分身继续留存下来——但目的只是为了不让伪装露馅而已，要是分身在大庭广众之下消散，岂不是全露馅了吗？

要是暴露给敌人，那可是致命的！

真不是为了留下具尸体骗虞漪的小珍珠，他林希可不是随意玩弄少女感情的渣男。

“恭喜你，诺亚。”

妃妃话语中带着莫名的情绪，“作为‘衔尾蛇’成员，你完成了一次卓越的盗窃，偷走一位同龄少女的‘心’，迈出成为合格怪盗的第一步。如果法蒂丝在这里肯定会为你鼓掌，她不止一次提到过看好你的天赋……”

“咳咳咳。”

林希赶紧打断她，“你可别乱说，我不是，我没有……哎呀看现场看现场，学姐要开始审讯边望了吧？很快我们就能知道他是用何种恶劣的方式操纵鹿鸣祈学姐。”

看他生硬地转移话题，妃妃没有再说什么。

她目光远远落在自己的好朋友身上，不知道虞漪知晓他还活着后，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

虞漪擦干眼泪，倔强地站起来，重新走到边望旁边。

她这会没有再带着激动的情绪，整个人如同不朽的玄冰那般肃然。

“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边望老师，现在继续最开始没说完的话题吧。”

那柄袖珍手枪再度停在边望眉心，不过这回没有颤抖，平稳而坚决。

“你是用什么方式操纵鹿鸣祈学姐？9月31日你和她约在这里见面时发生了什么？又是谁杀死了她？”

边望同样收敛讥讽与嘲弄，正色地面对虞漪：

“我再强调一遍，我并没有操纵她，而是‘矫正’。”

咔。

枪身的保险解开，扳机扣紧了。

边望张了张口，旋即摇头：“好吧……我知道了她的另一重身份，并掌握绝对证据，这份证据能将她和她心爱的人一起毁掉，万劫不复。”

他视线落在虞漪背后躺在地上的‘林希’身上。

枪口往前顶，死死推着边望脑门，虞漪表情没什么变化：“继续。”

“鹿鸣祈就是喜多素世，喜多素世就是鹿鸣祈。”

边望一口气说完，“当红偶像喜多素世，少女偶像团体缪斯中当之无愧的ter（注1），她那张脸下的真实身份，就是你口中的鹿鸣祈。鹿鸣祈死了，所以喜多素世也死了，二者本就是同一个人。”

虞漪情绪终于有了些许波动，眉头蹙起：

“我了解过喜多素世，她应该是用自己真实的容貌出道，不是整容、不是胶体制作的假脸、不是投影制造的皮套，完全与鹿鸣祈学姐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而且喜多素世在出道成为偶像前，已经在影视界活动了好几年。”

“鹿鸣祈有一件深海遗物，那件来自前文明的深海遗物能制造出一个她的复制体，类似分身。分身相貌可以自定义，而且现有的基因检测手段绝对无法察觉二者的联系。

所以她给复制体起了个‘喜多素世’的名字，伪造了一份户籍档案，这样她就能以另外一个身份不受家里管控地在外活动。”边望给出了解释。

他抬眼思索，旋即接着说：“喜多素世出道已经六年了吧，也就是说差不多六年前，鹿鸣祈就掌握了那件深海遗物，从童星一直到偶像。”

‘六年……’

虞漪默念，边望给出的答案太过夸张，她并没有全信，“鹿学姐为什么会去做偶像？”

“你真的以为她愿意作为联姻的工具么？”边望笑了起来，“我比你更熟悉她，你知道她第一次见到未婚夫，确定未来丈夫的时候几岁么？”

“十岁！仅有十岁！”

边望说起来也咬牙切齿，“当时年仅二十五岁的齐尔丹刚刚操纵高堡工艺集团在商场上大获全胜，声名鹊起！鹿家为了捆绑这位前途远大的商业天才，选中家中二女儿作为联姻对象。

也就是说，在鹿鸣祈连童年都还没结束的时候，未来的人生就被规划成一条直线，活着的唯一意义是作为齐尔丹的附庸，为两家换取更稳固的商业关系。那时还是个孩子的她懂什么？她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

说着边望忽然收敛了情绪：

“随着年龄增长，被豢养在笼中的金丝雀也会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而又巧合得到那件深海遗物——她当童星’进军影视界，两年前又以偶像身份出道，成为万人追捧的大偶像。

你不如猜猜看，猜她对‘鹿鸣祈”和‘喜多素世’这两个名字，哪个自莪认同更多一点？”

虞漪眉头慢慢舒展，还有一些细节的问题没有搞清：

“对鹿鸣祈的家族而言，未来要去联姻的二小姐偷偷出道当偶像戏子，的确是个不大不小的污点。但这不至于毁掉她，到你口中所说‘万劫不复’的地步。”

“还没猜到吗？”

边望摇了摇头，又露出那副惹人生厌的讥讽表情，“出道当偶像当然不痛不痒，最多被禁足痛骂一顿，真正能毁掉她的，当然是她‘恋爱’了啊！”

他把‘恋爱’两个字眼咬得非常重：“作为偶像，喜欢上始终支持她的粉丝，一个港区出身的泥腿子，她说找到了‘灵魂共鸣’，学会了什么是爱……啧，真是幼稚。”

虞漪心思急转，集中注意力之后她已经冷静下来，不再会被悲伤影响内心的镇定。

按边望说的话，逻辑其实是通顺的。

鹿鸣祈年仅十岁便被家族送出去作为联姻工具，随着年龄增长进入青春期后，自然会生出叛逆的想法。

恰巧得到能制造与本身截然不同复制品的深海遗物，于是制造出‘喜多素世’，代替她本人在外界活动，在这个过程中邂逅了喜欢的异性，两人交往坠入热恋。

但这对一个已经有未婚夫，即将要去联姻的女人而言是不被允许的。

鹿鸣祈的恋人出身港区，与她身份隔着巨大的鸿沟，一旦事情暴露，鹿家当然会让她的恋人彻底消失。

边望知道了鹿鸣祈的秘密，并以此作为要挟，控制她。

但边望的控制并不是出于色欲或占有欲，因此只强迫鹿鸣祈学习高等数学，并要求她报考海伯利安大学数学系，所以这种控制对鹿鸣祈而言可以忍受。

而‘控制与被控制’的游戏一直持续到9月31日，鹿鸣祈决定和边望做个了断，约他到重生纪念公园见面……

整理清楚逻辑，做出推断后虞漪睁开眼，厉声问道：

“你是怎么知道‘鹿鸣祈就是喜多素世’这个秘密的？她的恋人又是谁？”

“哈哈哈哈哈。”

边望畅快大笑，仿佛早就猜到虞漪会问这个问题：

“有太多巧合了不是么？她‘意外’得到深海遗物，而我‘意外’知晓她的秘密，一起都是水到渠成，合理地仿佛有人在背后刻意安排。”

虞漪瞳孔骤缩。

还没等她继续开口，一道凌冽的刀光自天穹夜空中垂落，带着无可比拟的威势，将边望悍然劈成两半。

血肉飞溅，猝不及防间落到虞漪脸上。

她呆滞在原地，抬起头看见那个熟悉的、戴纯白面具的身影。

只见‘诺亚’嘴角嚣张上扬，头发在一刀劈出的气浪中烈烈晃动，用红手套抹掉长刀上的血迹。

另一边……

林希捏了捏拳头：“我就知道和‘凶手’有关，引蛇出洞成功了。”

妃妃眺目远望，审视那个与自己身边装束几乎一模一样的‘诺亚’。

林希拍了拍妃妃肩膀，凭空取出‘低语’握在手中：“对付这种败类不用讲什么江湖道义，我们一起并肩子上拿下他，然后再看看他面具下到底有几张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