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黄昏城城市治安署

“秦小姐，请走这边。”

穿着灰色都市OL制服的后勤文员小姐姐引着秦妲和林希走进单独的探视房间。

秦妲走在前面，今日换了一身少见的浅棕色女士西服，包裙下方露出包裹小腿曲线的黑色丝袜，成熟的打扮的确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七城银行董事会特派调查专员’。

没有虞烬帮助，想见伺夜自然只能依靠秦妲，否则探视申请都不可能过审批。

而林希特意梳了个大背头，戴上一副黑框眼镜，扮做秘书助理的样子在秦妲旁边鞍前马后。

不过伪装没多少意义，来治安署的次数多了，很多干员都认识他，刚才还有几个警花姐姐捂着嘴朝他打招呼。

“嫌疑人伺夜正在过来的路上，按照规定，秦小姐您有一個小时的交谈时间。”

文员小姐姐礼貌的提醒后，从探视房间离开。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秦妲和林希两人。

秦妲绷紧的气势一下子如山体滑坡，小脸煞白：“呼……憋死我了。”

林希斜眼瞥她：“很紧张吗？”

“当然，装傲气高冷可是很累的，我脸都僵硬了。”

秦妲像海獭般揉自己的脸，旋即担忧问道：“接下来能行吗？那个伺夜真的会老实把他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们？”

林希轻微摇头：“不知道，凭语言的交锋能占到多少便宜还不好说，但‘深海遗物’我势在必得。”

秦妲苦着脸，唉声叹气：“为什么要我陪你来，这种场合明明虞漪更适合才对。”

“昨天发生那么多事，她更需要好好休息。”

林希理所应当地回答道，“虞漪可不是辉耀者，神经没我们强大。”

当然，这些都是借口。

真正的理由是，小诗给他发了海上列车到站的具体时间。

暗示很明显，是要林希去接站。

嗯…可不是林希心虚啊，而是虞漪和小诗本身并不熟，带她去给小诗接站不太合适。

反倒秦妲无所谓，大家都是队友，迟早都要认识，正好还可以在下次迷宫来临前多交流一会儿。

“原来是这样。”

秦妲恍然大悟的点点头，信了林希的说辞。

林希目不斜视盯住探视玻璃后的那扇门，仿若无意地随口问道：“妃妃，我好像听到过你把虞漪叫做‘小青’？”

“有…有吗？”秦妲心虚挠挠头。

“有过两次。”林希回头望她，“这是她的小名吗？”

“算是吧。”蒙混不过去的秦妲只得回答。

“谁给她取的？”

“唔…不知道，她没说过，你很在意吗？”

“有一点。”

林希颔首，不愿再多说，主动终结了这个话题。

他心里还有另一个猜测，不过要等把‘深海遗物’拿到手之后才有可能验证。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多半是林希在问，秦妲被动回答。

好在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几分钟后门外的走廊里传来镣铐的声音，两个治安署干员荷枪实弹押送着伺夜来到探视房间。

两个干员守在门口，只有伺夜自己走进来。

他双手被电子手铐捆在一起，脖子、脚踝皆有电子镣铐，看样子上次大闹探视后，他的‘待遇’得到不小提升。

伺夜一眼便认出林希，咧嘴一笑：“又是你。”

转过头随意打量几眼秦妲：“‘神隐’的虞老板呢？”

“这次是我私人有些问题想问你，和虞老板无关，我也不会和你说什么场面话和客套话，尽量速战速决。”林希双手手指穿插过指缝，沉声回答道。

而秦妲在伺夜出场的瞬间便消减存在感，安心缩在旁边当一个挂件。

“哦？不再提什么为我辩护之类的话了么？”

伺夜坐下，隔着玻璃与林希对视，双方视线交触。

“实际上不用替你辩护，按照规矩，最迟下周…也就是明晚12点后，外面的人就可以通过缴纳保释金让你假释出狱，即便你想继续赖在治安署不走也不行。”

林希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离开治安署后，你会死。”

“你不必说危言耸听的话恐吓我，侦探先生。”

伺夜仍然无所谓的样子，“的确，我杀了‘血牙’会让同舟联盟的其他高层们很恼怒，恨不得砍下我的脑袋装进礼盒里，送到酆城会总舵赔罪……可我也不是吃素的，想杀我他们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资格。”

“你知道我没有在说同舟联盟。”

林希表情不变，淡淡反驳，“你是辉耀者，级别能透露么？”

“3级，或者4级，谁知道呢？”

“在黄昏城，只要不得罪七城银行背后的启程会，3级辉耀者想要自保绰绰有余。你只要想走，同舟联盟不会愿意付出巨大损失和代价去截杀你。”

林希话音一顿，抬起头来：“但你心里清楚，我提到想杀你的人，其实是‘鼹鼠’。”

“鼹鼠？”伺夜没听过这个代号，无聊地摇头：“你在和我说什么都市小道消息么？”

“这个代号是暴恐机动队内部，对黄昏城连环杀人案凶手的称呼，也是杀死你的恋人和真正杀死‘血牙’的人。”

林希不带情绪地平铺直叙，“如果问黄昏城谁最期待你得到释放，想必一定是他们。”

伺夜脸色一变，稍微有些阴沉。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嗡声嗡气强调，“酆城会的‘血牙’是我杀的，我也没有什么恋人。”

林希身体后倾，仰起头来平静看他：

“伺夜先生，我说过了，今天来不会和你说场面话和客套话。9月31日那天，你和你的恋人鹿鸣祈在港区重生纪念公园约见强迫她学习高等数学，企图操纵她人生的七城学园教师边望。

本想通过武力威胁，同边望间做个了断，没想到却出现了意外。鹿鸣祈引来了血牙，而你为了保护恋人不得不对血牙动手，整个过程被边望记录下来，才成为你遭到逮捕的原因。

但当天还有第二层意外——血牙和鹿鸣祈都遭到鼹鼠的杀害，目的是为了得到他们手中的特别‘深海遗物’。这期间肯定还有不少细节我没有搞清楚，但无所谓……莪有理由相信，鹿鸣祈的‘深海遗物’最终并没有落到鼹鼠手里，是你配合她将东西藏了起来。”

说到此刻，伺夜脸上轻松的伪装才渐渐消失，露出真面目。

他眯起眼，像一条阴冷的毒蛇死死盯住林希的脸。

“你想要什么？”伺夜问。

“我想要鹿鸣祈留下的那件‘深海遗物。’”林希恍若未觉，仍然用自己的节奏和语气说着：“想抓到鼹鼠，必须有合格的诱饵才行，况且那些‘深海遗物’究竟有什么特殊，我也很好奇。”

说到这里，林希稍作停顿：

“恕我直言，你保不住那东西。并不是说伺夜先生的实力弱，而是在信息级别上你和鼹鼠差得太远，不平等的信息差足以致命，你在察觉到危险后主动承认杀人躲进治安署的确是一步妙棋，但也只是暂时的安稳而已。

拖延时间并不能让你的处境变好，也并不能让你替死去恋人报仇。”

“哼，大言不惭。”

伺夜怒极反笑，“说的那么好听，难道你掌握的信息很多？如果你的情报已经达到和他们同等的水平，又何必来找我。”

林希并不反驳，两手摊开：“正是因为还有差距，所以我才会来找你合作，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是么？”

“那我又怎么判断，你是‘朋友’，而非‘敌人’伪装的骗子？”伺夜继续冷笑。

“这好像的确是个问题耶。”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秦妲听到伺夜的反问后戳了戳林希肩膀。

你是哪边的？

林希斜眼瞥自己的队友，暗自腹诽。

“况且假释出狱并非没有办法解决，只用在出狱前随便杀一个人，嫌疑人就会完全丧失假释资格。”伺夜抱着双手，“我也有法学硕士学位，对七城联盟旗下各个独立城市的法律，我比你清楚。”

没想到还是个法师！

林希稍微吃了一惊，不由得多看伺夜两眼。

他摇了摇头，微笑继续说道：“伺夜先生不必虚张声势，豪客组的朋友们告诉我，你根本不会杀人…或者说不会杀无辜的人。”

“哈哈哈哈。”

伺夜仰头大笑，“你说一个从港区摸爬滚打，加入帮派后节节高升成为同舟联盟直属组组长的角色，不会杀人？”

“开始我也不信。”林希摊手，“但现在我信了。”

“为什么？”

“因为一个真正会不择手段杀人的角色，他会直接去做，而非在这里和我侃侃而谈。”林希一字一顿说到。

秦妲忍不住为林希鼓掌，伺夜也哈哈大笑起来。

很快他笑声收敛住，摇摇头说：“你的调查很细致，对某些心态也拿捏的很准，我恋人留下的那件‘深海遗物’可以交给你，但我需要一个保证。”

林希不置可否：“什么保证？”

伺夜转头望向秦妲：“保证你会抓到凶手，然后杀掉他！”

他说得森然可怖，但林希却皱眉：“就这么简单？”

“有问题么？”

伺夜咄咄逼人追问。

林希本想说‘有’，但敲了敲手指后选择摇头，“不，没有，如果你只有这个条件，我可以答应你，以源界做见证，签源光契约。”

“爽快！”伺夜咧嘴一笑：“你抓住了鼹鼠…是叫鼹鼠对吧…他们的目的、他们的行动逻辑和杀人目标选择，却没有接触到他们的真实身份——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一件事。”

“请说。”

“鼹鼠，就藏身在七城银行之中，或者换个说法，他本身就是七城银行的人。”

……

黄昏城，金谷区。

林希和秦妲共同踏进一间面积不大的小公寓里，他左右扫视全局。

公寓布置很温馨，有男主人和女主人共同生活的痕迹，情侣款的牙刷、情侣款的拖鞋、情侣款的睡衣……沙发背后一整面墙挂满了合照，组成巨幅爱心的形状。

照片都在不同的地方拍摄，唯一的共同点是，照片中的情侣很亲密，也很开心。

床铺没来得及铺好，洗衣机中还有尚未晾晒的衣服，看起来公寓的男女主人最后走的很匆忙，而且再也没有返回过。

林希戴好手套和鞋套，跨过玄关正式走进公寓里面，来回穿梭几遍搜寻无果。

再度退回到客厅后，通过秦妲提醒，才注意到大大方方摆在餐桌正中央的金揽菊插花。

明明男女主人不知道已经离开多久，这株保质期只有三四天的插花竟然还鲜翠欲滴。

林希拿起花瓶，闭眼感应一阵，金揽菊散播出微妙的涟漪波动，像被橡皮擦除一样慢慢消散。

他再睁开眼时，唯有一只素白的断掌躺在手心。

断掌五指齐全，从手腕处断裂，切面光洁。看上去像石膏，适合少女的体型，在林希接触下又很快变换成成年男性的粗细。

“这就是‘深海遗物’吗？”林希深吸一口气，“看来伺夜没有骗我们。”

秦妲有些不可置信：“这么简单东西就到手了吗？”

林希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也没想过会那么轻松。

思来想去，伺夜这么做只可能有一个原因。

比如……鹿鸣祈其实没有死。

‘鹿鸣祈的深海遗物能制造出一具使用者的复制体，类似分身。分身相貌可以自定义，甚至能骗过现有的科技检测手段，使其被视作真人。’

‘那么，9月31日那天，制造出一具真实的、携带深海遗物波动的分身能不能骗过鼹鼠呢？’

林希不知道，只是随便猜测。

其实凭探视时说的那几句话，伺夜根本没有信任林希的理由。

从他的视角，根本无法判断林希是可以信任的友军，还是凶手派来的骗子。

如果鹿鸣祈留下的‘深海遗物’对他而言十分重要，伺夜没有任何理由突然松口，轻易告诉他遗物下落。

除非，‘深海遗物’根本不重要，甚至是需要赶紧甩掉的烫手山芋。

‘难怪伺夜要躲在治安署的监禁室，他在9月31号后的行动不是在保护女友的遗物，而是在保护她本人。

只有伺夜拖延时间，真正的鹿学姐才能逃得更远，看来所有人都被摆了一道啊。’

林希在心里暗暗赞叹，知道不能小觑天下人。

她和伺夜在一起，不被家庭容忍，还要随时承担暴露的后果与风险——只有‘鹿鸣祈’这个身份死了，她才能真的跳出樊笼，海阔天空。

当然假死不是一蹴而就的。

鹿鸣祈本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深海遗物’。

这对情侣恐怕早就制定好假死，以及未来私奔的计划，血牙、边望、鼹鼠，不知道他们是否是计划中的一环，但的确都遭到利用。

因此9月31日的变故是必然发生的。

无论边望是否赴约、血牙是否在现场、鼹鼠是否杀人，‘鹿鸣祈’都必死无疑。

只是多种巧合与计划交织，才让事情发展到现在的程度。

假死发生后，由伺夜主动自首躲进治安署，吸引鼹鼠和其他人的注意力，趁着这段时间鹿鸣祈本人躲到安全的地方，消除痕迹。

伺夜必然是要去找她汇合的，而在这之前，他还有一件必须完成的收尾工作——把‘深海遗物’处理掉！

没人在乎这对小情侣的死活，但如果一直握着烫手山芋，所有人都不会放过他们。

只有把东西抛出来，他们才能真正远离漩涡中心。

林希的出现只不过是恰逢其会，哪怕今天没有他出场，伺夜也会在合适的时间将东西交给陈姜、虞烬或者其他人。

‘爱情的力量果然伟大，一对小情侣都能想出这种办法来。’

林希当然不会故意去拆穿，大家又不是敌人何必呢？

而且也亏得鹿鸣祈没有真死，否则想从伺夜口中翘出消息还要多费一番功夫。

他低下头，再度看向石膏质感的断掌，苍穹堡系统久违地有了动静，做出鉴定。

[义体·许佩里翁]

[盖亚组件]

[无限神机·其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