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前，盖亚号最深处的试炼场。

啪！

小青被一记势大力沉的肘击打在面门上，鼻血横流，满脸乌紫鼓肿。

肘击接连不断，打得她眼前发黑，可小青不为所动，只顾咬着牙死死锁喉被压在身下的‘虞烬’，直到后者的肘击强度越来越弱，逐渐失去声息。

最终，小青松手，仰面瘫软在地板上。

旁边的‘虞烬’如蒲公英般消散，不远处传来清脆的鼓掌声。

小青闭上眼喘气，汗水混着血往少女的后颈流，手脚瘫软根本生不起半点力气。

不知何时，她身上的机甲外壳已经完全脱落，只剩一层轻薄的火焰如纱织长裙那般包裹住躯体重要部位，以免走漏春光。

这真是艰难的一战。

她几乎费尽全部力气，绞尽脑汁才以最狼狈的姿态打败自己养父的幻象。

“真是了不起，纤弱的身体下有着坚毅的内心，有好几次我都屏住呼吸，差点要尖叫出来，以为你撑不下去。”小恶魔‘虞漪’抱着手慢慢走近，笑吟吟开口道。

小青翻了个白眼，没好声气：“你还没走啊。”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小恶魔‘虞漪’在她身边跪下，虚捧她的脸颊，“所以我会在你身边，直到永恒。”

“不觉得这种台词很羞耻吗？”

小青拍开那只手，“特别还是用我的脸、我的声线说这种话。”

‘虞漪’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不置可否耸肩，又站了起来退开两步：“谁知道呢，可能是你少女漫画看太多，内心有这样一颗蠢蠢欲动的种子。”

小青不想理她了。

这家伙只会变着法蛊惑，想让她承认二者的相同。

“喂，为什么老爹的幻象会那么强？简直比之前的两个加起来还要厉害。”小青扯着嗓子问道，“而且我也没见过老爹战斗，他现实里有那么厉害吗？”

问题提出后‘虞漪’的笑声顿了顿，旋即柔声回答：

“这场试炼的一切源自你的内心，是你心中对刚才那些人的在乎程度……你越是在乎，就越难斩断与他们的过去，表现出来的形式则是强弱。”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在乎老爹，超过在乎妃妃和学弟加起来的总和吗？”

小青噗嗤笑出来，撑着身子从地上坐直。

‘虞漪’则用一個经典问题答复：“假如老爹和妃妃、学弟同时掉进池塘，他们都不会游泳，而你只能救一个，你选择救谁？”

“我会把将他们推下水的混蛋踢进池塘，然后叫老爹和学弟他们把那个混蛋掐死。”

小青根本不选，“别把他们当那种会被随意淹死的龙套好吗？”

‘虞漪’还是老样子，用神秘莫测的语调否定小青的想法：“从你说话的那一刻，心里面其实就已经有答案了。人无法欺骗自己，而我就是你，说这样的谎话有什么意义？”

小青被气笑，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

“好的话坏的话全被你说遍了，我怎么不知道我居然那么讨厌。”

她不想再和这个家伙继续聊下去，于是勾了勾手指：

“试炼的下一个对象应该是你吧，我想了一下脑子里已经没有其他在乎的人了，试炼想要再做幻象也没有足够素材。你说试炼是抛弃畏惧和重担，与过去的自己完全切割，那最应该斩去的应该是‘我自己’才对。”

小青深呼吸，耳畔的头发忽然摇晃了一下：

“还是说，我才是‘过去的自己’，而新生的你想要把我斩掉，从此洗尽纤华重生，赫尔墨斯。”

距离仅有几步之遥的小恶魔‘虞漪’继续笑着，单手放在腰前，退开半步弯腰行礼：

“你说的对，我就是这次试炼的最后一环。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我们都将融为一体。”

下个瞬间，小青毫不犹豫的一拳朝‘虞漪’的脸砸过来。

烈火如浪从指缝燃起，命中的瞬间发出巨大的冲击波。

轰隆！

整个盖亚号仿佛都震颤了一下。

‘虞漪’根本挡不住自己的拳头，砸在地板上犁出一条长长的轨迹，在平台边缘堪堪停下，震惊地尖叫出来：“这不可能！我们的力量差距怎么会如此之大？”

“你很清楚啊，虞漪。”

小青举起拳头，斜向胸前捏紧，既是回答问题也像在对自己倾诉：“因为我最不在乎的那个人，其实就是我自己！从九岁那年寄住在婶婶家起，‘我’就被他们称作一个本该去死的贱种，一无是处的垃圾。

可不断有善良的人帮我，帮莪从那个垃圾堆里走出来，直到今天。所以我活着的意义，就是不断回报他们的恩情与善意，付出一切。”

熟悉的身影在脑海中闪过，她放下手：

“真正的虞漪，只是个沉默寡言、找不到目标的流浪者，别人给她一点微小的萤光，她就会千方百计的追上去，攥在手心。她的道路从来没有显现过，因为她自始至终都在为了别人而活。”

小恶魔‘虞漪’，不，赫尔墨斯摇摇晃晃站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被抽离。

她怨恨地盯着面前的人，二者有着一模一样的外貌，不分彼此。

“所以，你就愿意一直用这种丑角的心态活下去吗？”

“丑角又如何，至少能逗人们天天开心……况且，丑角也会有人爱。”

小青自信的笑起来，光芒四射：“赫尔墨斯，你只是一具冰冷的钢铁心脏，尚不明白人类是会溺死在‘爱’里愚蠢生物，但无所谓，等我们融为一体后，我会慢慢教你。”

她没有学过杀敌，但老爹教过她如何开枪；她没有学过战斗，但和妃妃一起参加过防身术的格斗兴趣班；她没有坚定的意志，但仍然想再和学弟一起迎着黄昏奔跑。

因为畏惧，因为身负重担，所以要与过去的自己切割，抛去一切？

不！

正是过去的种种经历塑造了今天的小青，她会永远记得，那些经历终将成为宝贵的回忆！

小青再度向前奔跑，朝‘虞漪’不，赫尔墨斯发动冲锋，随着脚步踏地的铿锵，空气中卷起一席热浪，如钻的火舌在手中化作匕首，刺向赫尔墨斯的胸膛。

后者骤然转身翻滚，动作和小青几乎一模一样，反击的拳脚挥舞过来，可却被小青从容格挡。

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在这平台之上搏斗，更像是街头斗殴，画面中没那么多精彩的招式博弈与攻防。

拳脚相交，互扯头发。

场面一时间竟然势均力敌！

“我说过，你骗不了自己的内心。”

在撕打中，赫尔墨斯不忘继续用言语打击，“嘴上说着不在乎自己，其实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当你眷恋当下的幸福生活后，哪里还愿意牺牲？你根本不想放手！”

小青嘴角噙着微笑，好像在说‘你是对的’那样，双手猛然发力，将赫尔墨斯猛然推开。

失去平衡的赫尔墨斯跌倒翻滚，狼狈不堪。

在这剧烈的搏斗中，少女感受到自己的心跳，那是鲜活、剧烈的震颤，是人造的机械装置永远无法媲美的感受。

力量从心脏中涌出来，传遍四肢百骸，让她一点一点变强，压制与她外貌相同的赫尔墨斯。

小青向前继续踏步，逐渐蚕食将赫尔墨斯逼至平台边缘。

而就在这个时候，脚下的钢铁突然软化，火柱喷涌而起，将耐高温腐蚀的合金材料汽化，高温骤然带来了焦糊味。

赫尔墨斯落入下风，可不会坐以待毙。

她激活了最强的力量，开始拼命。

可与之相对的，小青的心脏跳动更加剧烈。

扑通、扑通，几乎要从胸腔里跃出来！

她向前扑去，扑进那火焰帷幕之中，手里的匕首用力向前递出，像割破一张红色丝绸那样将火帘一分为二。

正中眉心！

在虚幻的入肉声中，匕首在赫尔墨斯脸上留下一道骇人的伤痕。

少女的美貌被破坏，赫尔墨斯的表情愈发阴沉，甚至是严肃。

“你赢了。”

当匕首落在脖颈的那一刻，赫尔墨斯放弃了抵抗，引颈待戮。

她静静凝视身前正在喘息的少女，由衷地露出微笑：“真是厉害啊，是‘爱’给了你这样的勇气吗？哪怕童年的艰辛到现在也会让你做噩梦，可还是不愿意放手。”

“虞漪就是虞漪。”

小青诚恳地说道，“我从未因过去的选择而后悔过，艰辛只是一种体验，亲情、友情……还有其他的情感会消弭治愈痛苦，可若抛弃过去，那我真的会一无所有。”

“但回忆可以再度去创造。”赫尔墨斯提道。

“抱歉，我怕未来没有现在那么幸运，要是把他们丢掉，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度找回来。”

说完这句话，小青摇摇头，将匕首刺入赫尔墨斯的胸口。

“是么……哈哈哈哈”赫尔墨斯忍不住大笑，笑到咳嗽，“原来到头来，还是一个胆小鬼啊……”

话音落下时，火柱冲天而起。

“那么恭喜你，胆小鬼，好想看看你直面恐怖时候的模样，到时候你在乎的人们是否回来救你。”

声音渐淡，与少女外貌相同的赫尔墨斯在火柱螺旋里消融，逐渐化成一抹灰烬。

灰烬升上天空，融入平台上方穹顶的聚光灯影之中，柔和的白光泼洒而下，试炼似乎到此结束了。

那一瞬间，还没等小青松口气，她就忽然面露痛苦，捂着胸口跪倒在地。

噗通！

鼓噪的心跳声重如雷声，一点微弱的星火从少女心脏点燃，炽烈的火焰逐渐扩大，愈发刺眼，熊熊燃烧。

下一个恍惚间，小青感觉自己漂浮到了高天之上，看见极远距离外拱卫太阳的巨树，感受太阳播撒发出最温暖的光。

在漂浮的路径上，一位有着十八片洁白羽翼，仅用丝绸缎带缠裹住身体关键部位的天使嘴角噙笑，伸出手来正在迎接她的诞生。

那天使，有着和小青一模一样的容貌。

‘什么嘛，原来我心里还是有天使存在的呀。’

她不由得冒出这样一个念头，紧接着虚影顿时从她背后浮现，不用任何提示小青便知晓了虚影的存在。

‘源光之种·赫尔墨斯。’

小青终于成为了梦寐以求的辉耀者。

她的源光之种是个银灰色为主色调的机器人，和她在这个迷宫苏醒时的形象很像。

赫尔墨斯肩膀朝下嵌着两条双马尾般向下垂落的纤细翅膀，铁色的躯壳上展开十六片环形羽翼，如同莲花光环拱卫主体。

眼眶被面具遮住，看不见真容，它手中没有任何武器，只有火焰流淌的弧光在身体各处若隐若现。

仅仅对比的话，它和此刻高悬空中的天使很像。

但小青并不认识这位天使是什么存在。

她感觉手背一痛，才发现一个漆黑的圣杯标记慢慢正在成型。

[路西菲尔正在注视你……]

一道提示蓦然从脑海中浮现，告知了小青祂的名字。

天使在空中向她微微点头，小青敏锐发现在伟岸与光辉的背后，路西菲尔影子、祂羽翼的夹缝间，有纯粹的黑暗的孕育。

像是光与暗的一体两面，致命却优美。

圣杯标记隐没在皮肤之下，那种被注视的奇特感觉充斥全身。

小青艰难望向路西菲尔，恍惚间只看见温柔中挟裹恶意的浅笑。

等再回过神来，所有幻象都已经消失，手背的漆黑圣杯标记也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唯有小青自己发懵躺在空荡荡的平台之上，摸不着头脑。

平台中央的终端机向下沉降，重新升起一条螺旋向上的楼梯，像是BOSS战结束后，为冒险者开启前往新地图的通路。

嗡嗡。

周围的封闭舰体慢慢收拢，如花苞绽放，向外露出完整而绝美的星空来。

星光洒在小青身上那一刻，她看见在电梯里的其他队友，队友们趴在玻璃前惊呼连连；她看见漂浮在头顶的银灰色巨卵，卵中沉睡的优雅巨人正在对她发出呼唤。

可是……学弟呢？

小青向四周寻找，始终没有发现那个令人心安的身影，直到一条条修长的焰尾宛如剪切线划过星穹，在星空高处绽放成烟火，照亮少女的侧脸。

烟火连绵不绝，像是庆祝，让小青悬着的心再度放下，嘴角不由得勾起笑容，露出两个浅浅梨涡。

她眨了眨眼，抬头仔细张望后才发现，炸裂的好像不是烟花，而是……鱼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