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试炼算是通过了吗？”

被众人围在中间，小青看着镜中自己变回原本人类模样，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扭捏。

或者说，她根本没有多少特别的实感。

妃妃检查她全身发现没多少重大伤势后松一口气，尽可能平稳地回答：“没错，你通过了盖亚锁的试炼，持有盖亚组件的限制被完全解开，仅在这次迷宫里能发挥出更大的权能。

除此之外，前往觐见‘星球母亲’的道路也已经打开，祂已经苏醒，再继续阻拦已经没有意义了。”

因为文化、观念等种种原因，这艘巡星舰上的乘客对‘星球母亲’有着别样的情感，依恋、尊敬、仰慕和愧疚。

现在纣嬴正在试炼的平台中央的楼梯入口，表情复杂仰望高处的巨卵外壳。

自试炼通关后，他便不再阻拦小诗和妃妃她们与同伴汇合。

“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我会告知童瑟船员。”

纣嬴这样向众人宣称。

小诗平静地望向他，缓缓说道：“你大可不必紧张，我们只是想找到同伴，对觐见‘星球母亲’，在祂面前说对你们不利的话毫无兴趣。”

按照他之前的说法，‘星球母亲’此时应该已经苏醒，前往与她见面的通道就是平台中央螺旋向上的楼梯。

纣嬴并未接话，只是沿着楼梯环绕的弧度，抬头仰望。

见状小诗也把注意力从那边移开，暂时不再关注他。

到现在，童瑟和纣嬴已经不可能代替‘星球母亲’做决定，让盖亚号中途停下。

一旦有人向祂阐明现状，决定盖亚号走向的存在只可能是‘星球母亲’自己。

不过这些都对黄昏怪盗团的众人来说无关紧要，她们只需要汇合后找个安全的位置，拖过迷宫剩余的时间达成通关而已。

此刻迷宫任务的提示中，【奖励任务1】关于驱逐其他混入‘盖亚号’的异类的进度已经悄然变成（3/3），嘉明、岳伦还有溺水，正好是迷宫中最大的竞争对手，到此为止他们已经全部退场。

在满载使徒与阴影的巡星舰中，任务提示里所说的‘异类’自然是指他们这些辉耀者。

甚至贝希摩斯在设置任务时就已经给过他们贴心暗示，敌人有三个——如果不是溺水突然背叛同伴，这场找内鬼的狼人杀游戏还会持续好几天，胜负犹未可知。

“原来是这样吗……”

小青听完妃妃讲述来龙去脉，露出舒心的笑容：“说起来我也不是毫无作用嘛！”

“是是是，你帮了大忙。”妃妃没好气地给她一记暴栗，“要不要等回去之后给你颁发個小红花？”

小青捂着脑门吐舌头，虽然结局看起来皆大欢喜，但她单独离队的举动，现在看起来还是很危险，妃妃会担心也在情理之中。

是她理亏，所以要乖乖坐好接受批评。

小青安抚朋友几句，紧接着左右张望，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那个问题：“学弟…咳，诺亚呢？”

“嗯！？”

小诗锐利的目光顿时电射过来。

小青假装作没看见，在历经一系列的思考后，她终于明白自己不应该那么心虚，被稍微威胁一下就退缩。

她和学弟是朋友和伙伴啊！哪怕小诗和学弟是情侣也根本不冲突！

她是来加入这个家的，而不是拆散这个家。

这可是在调查凶杀案的校园冒险中结下的珍贵友谊，我和他只是普通的好朋友，你学生会副会长再强势，难道还能禁止学弟健全的人际交往吗？

小青在脑中给自己找了一万个理由，然后勇敢地挺起胸膛，毫不畏惧和小诗对视。

“他那边应该也已经结束，不会再遇到什么危险，或许正在赶来与我们汇合的路上。”

妃妃赶紧拦在二者中间，耐心地给出解释。

她已经完全适应了黄昏怪盗团内部不靠谱的业余氛围，面对任何情况都心平气和。

因为等到迷宫结束她就准备正式退队，等告别这个离谱的队伍，不管是女人争男人把脑浆子打出来，还是渣男踏多条船被乱刀砍死都不关她的事。

退队！一定要退队！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去找他？”

小青跃跃欲试，想看学弟见到她现在模样时的表情。

不过见到同伴都斜着眼无语看她，小青又有点不好意思，意识到自己似乎太心急，于是重新找补：“呃，诺亚自己应该没问题，我们还是在这里等吧，以免互相错过。”

小诗再度扭头看向不远处的纣嬴，双手抱在胸前对他发问：

“不上去看看吗？”

星球母亲已经苏醒，童瑟和他不可能拖延一辈子。

纣嬴只是摇头，然后平静地回答：“若‘星球母亲’想要见任何人，祂会发出召唤。”

“祂还没完全醒？”谬特好奇，“说起来祂此前一直都保持在沉睡状态？那祂登上这艘船是主动还是被动？”

“应该是主动才对。”

妃妃也猜测着，“‘星球母亲’与摇篮星的神秘存在达成共识，人理裁判所在中间牵线搭桥……这种级别的交易，凭某一个人或者某一零散势力应该做不到吧？

如果‘星球母亲’不主动，怎么会有伟大存在替盖亚号的船员治疗‘失光症’的说法。”

谬特疑惑地瞥她一眼，接着说：

“既然如此的话，她为何要沉睡？不应该保持清醒才对吗？这样子既能维持盖亚号上的局势稳定，也能保证交易中途不出意外。”

“这……可能是衰竭太严重做不到保持清醒吧？”

妃妃答不上来，只能胡乱猜测。

道理是谬特说的那个道理，如果‘星球母亲’保持清醒，也就不会出现辉耀自救会想让巡星舰停下，或者塞弥拉用言灵一步一步控制其他船员的事情，整艘船都会和谐许多。

在众人皆沉默的寂静中，小青回过头，看向往上延伸的螺旋楼梯……

“走吧，上去看看。”

谬特一马当先，率先踏上楼梯。

妃妃拦她：“你别冲动，不是说‘星球母亲’会主动召唤……”

“现在这样等下去也没结果。”

谬特打断了她，视线挪向小青，“况且她是完成试炼的胜利者，按照逻辑应该有主动面见‘星球母亲’的权力才对……纣嬴船员，你觉得呢？”

问题抛给纣嬴，让他眉头微皱，却没有反驳。

“看吧！”

谬特又对妃妃说：“迷宫的真相就摆在眼前了，这种时候怎么可能寸止？”

小诗也点点头，人理裁判所、摇篮星的交易者……最后的谜底只要与‘星球母亲’见一面就能揭开了，的确不应该在这里停留。

她对小青矜持地颔首说：“你来决定吧。”

众人视线都落到小青身上。

小青心中一紧，明白应该向前。

可不知为何，她却不敢前进，产生了不必要的犹豫——小青想到在自己终于点燃源光之种时看到的那个天使，想到赫尔墨斯与自己融为一体前的嘲笑。

最终，她深吸口气，迈步踏上楼梯台阶。

“我们走吧。”

其他人也纷纷跟进，妃妃对小青比了个走前面的手势。

一行人沿着楼梯螺旋向上，这个过程非常沉默。

无论是最前面的小青，还是跟在众人最后的纣嬴都一言不发。

当进入到巨卵之中，不管是黄昏怪盗团的众人，还是纣嬴都不约而同地呆滞愣住，脑海一片空白。

因为，那在卵外瞧见的巨人，沉睡中的‘星球母亲’……

已经死了。

无数形态不同的武器插在巨人的咽喉中，破开了皮肤、切断了喉管。

她低垂向下的头颅遮住伤口惨状，让人发现不了应该流的血早已经流尽干涸，只剩一具被伪装成睡眠模样的尸体。

那些武器有刀、枪、剑、戟、锤、链枷、匕首、钢管……无数各异的东西组合成一块扭曲的尖锐块状物，从喉管内部向外破开血肉。

所有人都没说话，死寂般的沉默就这么突兀降临。

小青嚅嗫嘴唇，恍惚间她想起自己曾做过的噩梦，有人将塑料玩具裹上鲜美食物，喂公园的流浪猫吃下。

当塑料玩具尖锐的角卡在流浪猫喉管，致使其死亡时，脸上残留着与巨人相同的表情。

“这……不是我。”

她打破寂静，匆忙向身边的大家解释。

小诗并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变得焦急，安抚地按住她肩膀：“没人说是你，也没人会怀疑你，冷静一点。”

很显然这是一起集体谋杀。

最可能的凶手唯有……她转头看向纣嬴。

“纣嬴船员，如果我没猜错，那些都是盖亚号上其他船员擅长使用的武器对吧。”

小诗能看出来，纣嬴自然也能。

在巨人低垂的头颅之下，他显得有些颓然失落。

“你们说对了。”

纣嬴抬起手，武器中一把纹龙的古朴青铜剑饶有灵性飞入他掌心。

剑刃还残留氧化后漆黑的血迹，令人毛骨悚然。

这像是证明真相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盖亚号的全体成员，谋杀了他们敬爱的‘星球母亲’。

“这艘船上大多数人的都是最近才被唤醒。”

纣嬴把剑丢掉，往后退了几步，青铜剑落地发出脆响，“他们的记忆大都遭到封禁，遗忘了与有关‘星球母亲’的部分以及目的地，在他们眼里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星海巡航。

本应该是为了维持舰上稳定，理由有很多……母星已经不存在，这里的人就是幸存者，属于那颗星球仅剩的火种……我们，必须延续下去，我们是母星存在过的证明。

这应该也是‘星球母亲’的意愿才对，所以她才会同意这场交易。”

其他人没有接话，既没有试图分析局势，也没有去安慰他。

真相已经很明显，是这里的人为了活下去，联合在一起杀死了敬重的‘星球母亲’，将祂的尸体交给摇篮星某位存在，换取治疗‘失光症’存活延续的可能。

小诗低下头，自言自语：“所以，盖亚号才会满载囚徒——人理裁判所下达‘判决’所依据的罪孽，正是这场谋杀。”

“你们的‘星球母亲’或许真的希望你们能延续下去。祂或许和摇篮星的某位存在已经谈好了条件，牺牲自己，保全‘母星’最后的火种。”

谬特长叹一口气，内心复杂：“可人类这种生物的求生本能驱使你们胡思乱想，万一……万一祂最后反悔呢？万一这是个圈套，祂是想牺牲你们，保全自己呢？为了杜绝任何意外，你们联合起来选择了最极端的做法。”

妃妃冷声说：“杀死祂，杜绝祂反悔的可能。”

纣嬴默默承受了所有的职责或讥讽，他原以为自己知晓真相，但其实记忆和认知也遭到删改，遗忘了罪孽的部分。

“溺水那件具有认知篡改功能的盖亚组件其实是……”小青忽然想到什么。

“嗯，没错。”

妃妃肯定地点头：“盖亚组件，本就是对盖亚号生效的高级权限，在我们之前就已经有人使用过。”

在空荡荡的平台中央，纣嬴无视她们交谈，显得失魂落魄，却又忍不住庆幸。

“从几天前，我们中就有人意识到这是一个虚假的故事舞台，而我们是舞台上存在的布景。真实的故事已经有过结局，现在重新在故事中努力也无法改变真相……可我一直认为，还可以努力一下，因为还没有看到证明这里是虚假的证据。”

他转过头来，向众人歉意躬身，旋即继续说：

“现在，我反而庆幸这个只是个虚假的故事，谢谢你们。”

纣嬴说完后，毫不留恋转身朝平台外的走廊离去。

谬特朝他背影着急地喊：“喂，到底什么意思你说清楚啊！”

纣嬴脚步停顿，没有回头：“这里的一切，都当做舞台搭建者给予你们的通关奖励……我就不陪诸位了，接下来请自便吧。”

他离开，甚至有种匆忙逃离的狼狈在里头，留下黄昏怪盗团的众人面面相觑。

妃妃和小诗皆是一愣，互相目光交错时才恍然意识到，迷宫只是贝希摩斯虚构的梦境。

有关‘星球母亲’的部分，无论历史中的真相如何，此时呈现在眼前的只是贝希摩斯故事的一环。

那种级别的秘密，背后会有更复杂的纠葛与隐情，比如人理裁判所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摇篮星神秘存在的身份，都不可能简简单单透露给一群普通辉耀者知晓。

所以，故事到这里被截断了。

她们已经知晓迷宫的真相，就不必再费劲心思探寻背后更深层的隐秘。

鬼使神差地，小青抬起头，看到‘星球母亲’下垂的头颅，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上仿佛露出的笑容的痕迹。

那笑容很熟悉，像是她自己……不，像是小恶魔‘虞漪’那样。

祂心脏位置空荡荡一块，前后贯穿通透，那里原本应该有某个圆柱形的物体存在。

这个瞬间，小青捂住胸口。

熟悉地坚硬的触感并不存在，她胸口只有柔软的皮肤，以及皮肤下跳动的鲜活心脏。

她低下头，沉默不语。

‘赫尔墨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