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付老唐这种老油子，普通的试探似乎并不管用。

他此刻露出职场社畜遇到同事突然谈论起上司出轨八卦时，那种不似作伪的感兴趣表情，跃跃欲试想要大口吃瓜。

“我只能说懂得都懂。”

林希摇摇头，遗憾道，“涉及到中间人酒吧的工作，我也不能说的太明白，老唐你懂我的意思吧？”

老唐发亮的眼睛顿时垮下去，撇嘴：“切，尽讲些谜语来吊人胃口，谜语人滚出维尔蒂纳！”

林希的脸皮未被击穿，表情不变。

第一次试探下，老唐滴水不露，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故意装出纯良的样子。

好在林希并未沮丧，仍然按照自己计划向下引导话题。

“所以我的来意说清楚了，关于格里芬或者御礼组灭门的事情……老唐你消息灵通，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幕啊，给我透露一丢丢，提点提点就行。”

林希挤眉弄眼说道。

“我哪里会知道内幕，你太高看我了。”

老唐莫名挠了挠头，只是聊天的兴头似乎突然冒出来，还是打开话匣子：

“那天咱们不是在港区遇到了嘛，老哥也不瞒你，我就是冲着御礼组去的，想现场打探打探情报。毕竟事情闹得挺大，万一情况进一步恶化，引发港区地下帮派间的大乱斗，酆城会无论如何也会被卷入，所以需要提前想好应对的方式。而且要我说啊，这事情完全是同舟联盟自导自演……”

“自导自演？”

“没错！不知道林希老弟有没有听过几个月前酆城会和同舟联盟卷入到一场七城银行内部的冲突中？我们酆城会死了一个地位颇高的代理若头，而同舟联盟那边也有直属组长退出。”

老唐手指蘸着茶水在折叠桌面上画圈。

怎么闹半天又闹回到自己头上了？

林希摸不着头脑，他当然知道老唐说的事。

“我那时候不在黄昏城，当时的情况不了解。”老唐继续说，“但这件事情发生后一影响深远，酆城会这种本地地头蛇都伤筋动骨，更何况同舟联盟这种脚跟都还没站稳的外来户。”

“同舟联盟那個退出的直属组长曾被治安署关押，但高层却见死不救，他获释后退出的举动引起轩然大波，几乎让整个同舟联盟分崩离析……当时同舟联盟的剩余的组长们分成两派，本土派和空降派。

空降派以从荒京同舟联盟总部来的组织高层为首，本土派则是在黄昏城本地招募后并入同舟联盟的新成员，本土派要求空降派下台，所有人被要求选边站队，差点搞得同舟联盟分崩离析。”

老唐说到这里，林希打断他：“这御礼组灭门有什么关系？”

他讲的内容林希的确不知道，没曾想伺夜退出同舟联盟背后还有那么多故事。

但不管怎么说，这与他想要打听的东西无关，林希可不能让老唐随便转移话题糊弄过去。

“当然有关系！”

老唐挤眉弄眼：

“当初本土派由几个实力不弱的组牵头，为首的其中之一就是御礼组，你说有没有关系？后来事情虽然被压了下去，但对同舟联盟本部的高层而言，御礼组是不安定因素，找个借口铲除掉完全有可能。如果铲除的同时还能发挥余热，创造价值那就更好了，比如以此为借口与‘猛鬼众’开战之类……”

御礼组的灭门是同舟联盟自导自演？

老唐提出了一个全新的猜想，可还没过半分钟，便被林希从脑袋中排除，因为可能性不大。

首先御礼组四十二名成员几乎是同一时间遭到灭口，死状也近乎相同，同舟联盟旗下要是有狠人能做到这种事，早就一统黄昏城地下世界了，哪里还会像现在这样被酆城会压制一头。

其次伺夜虽然退出了同舟联盟，可还光明正大在酆天门开店。

在明知御礼组组长与伺夜关系不错的前提下仍然灭门御礼组杀鸡儆猴，是看不起一位独行辉耀者的威慑力吗？

要是伺夜做点入室暗杀之类的报复，同舟联盟那些高层真的挡得住？

可不是人人都是辉耀者。

如果要杀鸡儆猴，换做林希来决策至少要把伺夜和御礼组同时解决，而不是解决掉后者，放任前者随意调查。

但是，林希也只是在脑中自己想想。

他不会和老唐辩论，因为这会让话题跑偏。

听完几句后，林希再度打断发问：“除开御礼组之外呢？格里芬这个名字老唐你知道些什么，他在黄昏城活跃了很多年，都市传说之类的消息多少应该听说过吧？”

“除此外，同舟联盟从荒京本部调来一个新会长，据说是个狠人，还是个辉耀者！”

“咱们还是聊‘格里芬’吧，地下帮派的事情和我没啥关系。”

林希与老唐对视，后者显露出一丝无奈。

老唐问：“真的一点都不感兴趣？”

“一点都不感兴趣！”

林希斩钉截铁说道。

他算是看出来了，老唐就是不想和他聊格里芬，因此才在一直想转移话题。

林希可没忘，他来找老唐是为了试探格里芬与酆城会之间是否有联系。

“好吧……”

老唐讪讪，伸手又夹了两筷子菜。

接着突然一拍脑袋：“哎呀，我给忘了，还有工作！林希老弟我先走……”

他想溜，但是被林希一把抓住。

林希被气笑了，摇着头调侃道：“老唐你干嘛要跑？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还是说‘格里芬’那家伙有这么可怕？”

“那可是碰都不能碰的滑梯！”

老唐接连摆手，最后两个字的音调都变了。

“为什么？”林希好奇：“老唐你是酆城会的会长吧，有什么怕的理由？”

“就算我是会长也……”

老唐说到一半卡壳，纳闷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酆城会会长？”

“都到这种程度了，怎么还猜不出来。”林希两手一摊，“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无敌之龙’唐名扬吧！”

“嘘！”

老唐一把捂住林希的嘴，紧张兮兮：“小声点别让人听到了！”

“为什么？”

林希挣脱，歪头问。

老唐叹口气：“当年年轻不懂事，取了个这种中二的外号，现在一听有人谈起，立刻尴尬到脚趾扣地，浑身激灵……叫我老唐，我唐名扬有且只有一个外号，老！唐！”

“懂了，龙哥！”

林希竖起大拇指：“龙哥就是龙！牛逼！”

“你小子……”

老唐叹口气，决定不和他争论，这种时候越辩驳对方就越来劲。

总算挑明身份，见对方没了言辞闪躲的意思，林希直接挑眉问：“老唐，格里芬难道不是替你们酆城会杀人吗？为什么要怕他？”

“谁和你说那家伙替酆城会杀人？”

老唐惊悚地扬起耳朵，很恐慌的模样。

“我猜的。”

林希摊手，随口讲了讲关于格里芬开始活跃的时间，与酆城会崛起的重合点。

最后还补充：“我甚至猜过老唐你就是格里芬本人。”

“一派胡言。”老唐语无伦次，手舞足蹈：“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我老唐何德何能让这种人物伺候？没那种福气明白吗……不，最好一辈子也别有这种福气。”

“为什么？你认识他吗？”

林希紧紧盯住老唐的眼睛。

把猜测和怀疑直接挑明是很有风险的举动，可若是不这样做，凭老唐的油滑水平今天恐怕会被他糊弄过去，这也算不得已而为之的举动。

可在挑明之后，老唐的反应和表现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怎么说呢？

很奇怪！

对，只能用奇怪来形容。

像是恐惧，又像是忌讳，但从表情中回忆的茫然来看，他似乎又并不认识格里芬。

“不认识。”老唐老实地摇头，紧接长叹口气，“你知道我是如何成为酆城会四代目会长的么？”

林希摇头，安静等待下文。

老唐烦闷地大吃口菜，边咀嚼边含糊不清说道：

“莪加入酆城会时，有能力有野心，帮派的世界里下克上是传统，因此在有了一定地位和根基后，便立刻自信满满向前代会长发出挑战，挑战方式也很简单，就是战斗，在酆城会传统的总部内室的大厅中打一场。”

“那场战斗没有第三者观摩，不过结局可以告诉你，我输的很惨，几乎没有碰到老会长的衣角就被打个半死。”老唐说到这里投过来一个眼神，“背叛者，会有什么结局不必多说吧？”

结局是死。

林希点了点头，没有说出来，示意他继续。

于是老唐继续说，逐渐陷入回忆之中：“老会长丢给我一把刀，让我自裁，说这样能体面一些……我抓起来那把刀，怕得要死，鼻涕眼泪都流出来了。

老会长看我久久没有动作，于是走上来想要亲自动手。就是这个时候格里芬出现了，轻松击败我的老会长在他面前不堪一击，直接被匕首贯穿胸膛。

事后那个人连看都没都没看我，好像我只是不起眼的蝼蚁……等他走后，我拔掉了格里芬的匕首，割下老会长的脑袋走出门去，宣称我是新一代酆城会会长。整个过程中我根本不知道他从何而来，又为什么要杀老会长。

这就是我成为酆城会会长的故事，真相迄今为止都没几个人知道。可笑的是我成为酆城会会长后，之前中二时期取的‘无敌之龙’的外号，反倒被人传来开，仿佛我真的成了港区的传奇人物一样。”

老唐停顿几秒，颓唐抱头：

“时至今日，一想起当年瞥见的那个人的眼神，身体都还会升起无力感。黄昏城地下霸主酆城会？和那个人比起来差距宛如天壤之别。”

所以说是心理阴影么？林希奇怪打量着老唐。

乍看是在解释他与格里芬间的关系、回答林希问题，但目的是解释、坦诚、误导、欺骗、掩盖……从这段话中林希听出了太多种截然不同的可能性，整个人眉头忍不住挤成一团。

“格里芬能像杀鸡一样杀掉前代会长，也能轻松杀掉我，或者任意一个港区地下帮派的头领。”

老唐总结道，“他不是毫无目的在杀人，杀人本身是种手段，似乎在维持他眼中的秩序和框架……至于那种框架是什么，我并不清楚。这些年来我如履薄冰，仅仅是希望多赚钱的基础上，不要成为他需要杀死的目标。”

老唐低头颓然叹息：“而他近些年也已经很少出手，当传出同舟联盟御礼组被他灭门时我吓了一跳，所以才急匆匆跑去查看，巧合遇到了林希老弟你。”

“这回是真心实意的想法，没有再骗人了。”

老唐诚恳盯住林希的眼睛。

而林希下意识想要皱眉，却硬生生忍住了，怕被看出什么破绽。

老唐没有理由和他说这些，他夺得酆城会会长之位的内幕没必要告诉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人，即便两人间有‘救命之恩’这种玄学的联系。

面容上的表现不似作伪，他好像真的对格里芬有很大的心理阴影。

可考虑到老唐的油滑程度，也不排除是在演戏的可能。

但无论哪种可能，问题都在于——老唐和他说这些的用意是什么？

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试探酆城会会长唐名扬与格里芬关系的目的已经得到结果，只是这个结果并不明晰，而是模糊不清。

稍微定了定神，林希临时决定抛出一记猛药：“老唐，据我手头的消息，关于格里芬还有一种猜测，而且与你有关，你要不要听？”

“与我有关？”

老唐犹豫想要拒绝，但最终还是艰难点了点头：“请说。”

“格里芬可能和你的弟弟唐名四海勾结在了一起，灭门御礼组的事情，他们两个人都有份，很有可能是你弟弟策划并下令，格里芬负责执行。”

林希很认真地讲道。

这是一种可能性很低的猜测，以‘御礼组灭门后谁是受益者’为出发点。

众所周知，御礼组偷走了潜航俱乐部的‘禁忌遗物’，而那份遗物如今成为沙耶为唐名四海铭刻圣痕的材料。假若格里芬是御礼组的灭口者，立场与站位方向和唐名四海是一致的。

这也是林希最开始怀疑唐名扬的重要理由。

但老唐的表现实在是太油滑了，云里雾里说了一大堆，让林希根本摸不清情况。

如此只能尝试性透露自己已知的信息。

无论事情如何发展，总会有变化不是么？

林希不怕面对挑战和威胁，但害怕情况变成一摊死水，不再掀起半点涟漪。

唯有感知到涟漪，才能抓到‘大鱼’的真正位置！

“格里芬……和我弟弟联合？”

老唐先是狐疑，然后捧腹哈哈大笑：

“哈哈哈，林希小弟还真是幽默！”

“这是我近段时间听过最好的笑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