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博约推着方生，在校园里漫步前行。

一路上，学生和老师们都热情地同方博约打着招呼。

而至于方生这个老人，由于身边没有了亲卫队的守护，所以倒也没有引起人们的关注。

两人一路走着，方博约向方生介绍着学校内的一切。

渐渐地。

他们越走越偏僻，甚至远离了校园主要的教学区。

方博约推着方生还在不断前行，甚至来到了校园的后方。

这里，基本上已经看不到人影。

四周很安静，只能听得到鸟叫虫鸣。

仿佛整个区域，就只有两人一样。

“这是什么地方？”

方生问道。

方博约回答：

“这里是农学院的试验田。”

“爸，您在邮件里不是说过，想要看看我所热爱的东西吗？”

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块的田地。

其中不少田地里，还建起了大棚。

田里不同区域生长着各种不同作物，还插了许多标注牌。

方生看了一眼狭窄的田埂，无奈道：

“看来，我们只能远远看着了。”

坐着轮椅，自然不方便进田地。

“对了，我在邮件里都还跟你说了些什么？”

“我有些……记不清了。”

方生还是忍不住问道。

他很想知道，自己的复制体给儿子发送的邮件内容。

曾经他按捺住好奇，一直没去看。

但现在，他还是忍不住开口。

方博约却一边放下教案包，一边回答：

“说了很多我小时后的事情，大部分事情我都还记得。”

“比如，我至今还没忘记，你曾背着我在野外游玩。”

“我就趴在你的背上，不断问你路边的那些植物叫做什么，那些小花是什么花，还问你草丛里的那些虫子有什么名字。”

“也是从那個时候起，我才对这些东西充满了兴趣。”

方博约来到了方生面前，然后转过身去。

他蹲了下来，将后背面对方生：

“爸，你曾经背了我那么多年，今天就让我背着您吧。”

方生看着儿子的后背，有些失神。

儿子小时后十分瘦弱，瘦胳膊瘦腿，体重一直跟不上同龄人，这没少让方生操心。

但现在，儿子后背宽阔结实，已经完全长大了。

方生微微犹豫，然后将双手搭在儿子的肩上，整个身躯也伏在了儿子的背上。

如今的方生，身躯衰老得基本上皮包骨头，再加上下肢肌肉严重萎缩，值得他的体重很轻，轻得可怕。

方博约没用多少力，就把方生背了起来。

他背着方生踏上田埂，向着农田深处走去。

“爸，你看，这一片就是我负责的田，还有那边的两座大棚也是我负责的。”

“这些是新品种的小麦，而大棚里还有不少黄瓜，都是您没见过的新品种。”

“我带您过去看看。”

方博约一路背着方博约，不断向他讲述着他所研究的农作物。

方生一阵失神。

曾经，父亲背着儿子。

如今，儿子背着父亲。

他听着儿子的诉说，听得出儿子对他的事业充满了热爱。

两人逛完了一片田，又逛完了一个大棚。

这让方博约有些累了。

他扯来一块塑料薄膜铺在田埂上，然后将背上的方生慢慢放了上去。

父子俩就坐在田埂上，看着满目绿苗。

小时后，父子俩也有过这样的场景。

不过那会，是儿子依靠着父亲。

而现在，方生保持坐姿吃力，只能靠着儿子。

方博约指着绿苗说道：

“这些都是粮食，也是人生存最基本的必需品。”

“帝国建立之初，人口尚少，耕地的面积足以养活各城人口。”

“但是随着社会稳定，人口暴增，对耕地需求就越来越大。”

“荒野里虽然有大片适合做耕地的土地，但是却没办法进行耕种。”

“而各城郊区的耕地面积有限，人口一增长，粮食就成为了一个大问题。”

方生微微点头。

如今对于大部分城市来说，粮食问题日益凸显。

不仅仅是农业，畜牧、养殖等同食物息息相关的行业也都出现了问题。

帝都三十八城，也只有黑帆城临海，可以从海洋里获取能够养活整个城市的食物。

而其余城市这些年来，都不得不提前准备控制人口数量。

方博约继续说道：

“爸，你知道吗，我从小就想要帮助你。”

“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帮您，您教我的那些东西我是真的学不会。”

“直到三十年前，您带我去帝都求学。在帝都我学会了很多知识，遇到许多有远见的名师，也意识到了粮食会成为限制韶城发展的主要因素。”

“于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决定一定要为韶城解决这个问题。”

方生微微一愣。

儿子所选的路，是为了帮助自己？

起初，方生是一心希望儿子能够继承自己的封君爵位，他从小也是把儿子往这个方向培养。

直到方生瘫痪之前，他也没有改变过这个想法。

可惜……

他给儿子看政务书，儿子却想看植物图册。

他教儿子带兵打仗，儿子却喜欢养宠物家禽。

他希望儿子擅长交际，儿子却总爱一个人默默玩泥巴。

他以为儿子长大，会改变。

可方博约渐渐长大之后，却依然对政务不感兴趣，反而对生物科学充满了兴趣。

甚至方博约后来还搬进了学校里头，一边教书一边研究。

方生曾为此恨铁不成钢，认为儿子烂泥扶不上墙。

他甚至不止一次在面对家臣的时候，骂儿子是个废物。

方生微微沉默。

他观察着四周，指向了田野中：

“长杂草了。”

“长得还不少，看来你的田也开始荒废了。”

他看得出，这些试验田已经有些日子没打理了。

方博约的脸上露出苦笑。

他叹息道：

“这个世界变化太快，快到我都看不懂了，也觉得自己过时了。”

“您应该已经知道了，超管署研发出了一种新型药剂。”

“那种药剂可以让农作物生长周期大大缩短，短到一个夸张的程度。”

“比如水稻，以前莪们认为在水、光照和环境都优秀的情况下，水稻一年三熟已经是非常理想的状态。”

“但是使用了超管署的药剂，水稻甚至能实现一年十熟，甚至还可能更多。”

“据说，多部门进行检测之后，都一致认为这种药剂不会影响食品安全，是无毒无害的。”

方生当然知道这件事。

这是一名外地的超凡者加入超管署后，所带来的特殊药剂。

当初方生就是依靠这种特殊药剂，让地狱猎犬迅速催熟破壳而出，才让他成功脱困。

方博约苦涩一笑：

“所以，真是世事无常。”

“我们原以为，在农业研究上能竞争得过我们的，只有更优秀的同行业的农业人才。”

“可谁能想到，最终把我们的研究成果无情碾压的，竟然是另一个完全不相关的行业。”

“你看，不止我负责的田荒废了，这里所有的试验田都开始荒废了。”

“我们农学院这么多人，研究了一辈子的成果，到头来还没有一品药剂管用。”

“这显得我们的研究多么可笑，也多么没有价值。”

“恐怕再过一阵子呀，我们农学院都得关门了。”

方博约很是颓废。

超管署的药剂在农业上应用展现出的夸张效果，让他和同事们都早已经泄气。

并且还听说，那种药剂在畜牧业和养殖业上，同样效果惊人。

他三十年前立志解决的问题，经过一辈子钻研答案。

却没想到别人轻松就解决了问题，还给出了满分答卷。

这让他，还怎么继续做这张试卷？

方生安慰道：

“别放弃。”

“超自然的存在没理由地降临人世，或许某一天它们也会没理由地离开。”

“到时候你们的研究，还是会有用的。”

方博约微微沉默。

半晌，他颓然道：

“爸，我还是没能帮到您。”

“或许我早就该知道的，我根本帮不到您的。”

“从小，您就是我心中的超人，仿佛无所不能一样，在您面前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您的能力这么强，我帮不到您，您也不需要我的帮忙……”

方博约一脸苦涩。

以前老爸骂他废物，他根本不服气。

他相信自己迟早有一天，能够带着瞩目的研究成果回来，让老头子对他刮目相看。

但如今看来，他的所有努力还真的一文不值。

一旁。

方生也在沉默。

他看不起儿子的事业，而儿子却是为了帮他。

他应该早些知道的。

可随着方生瘫痪之后，他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古怪，越来越多疑，越来越乖张。

尤其刚瘫痪那两年，方生的脾气格外扭曲糟糕，谁要服侍伺候方生，那可是一种折磨。

他常年卧病在床，也同儿子越来越远。

之后太多关于儿子的事情，他都只能听手下人汇报，没办法亲自去查看。

后来，他听到一些家臣同儿子走得越来越近，这让方生越来越起疑。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人的心底生根发芽，最终长成一棵充满偏见的大树。

而对死亡的恐惧，对丧失权力的担忧，让那时的方生越来越偏执。

方生忽然说道：

“博约……”

“我想立你为世子。”

“要是哪一天我不在了，你替我管理好韶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