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方博约很是意外。
随后他笑道:
“爸,我根本不想继承你的位置。”
方生盯着儿子,问道:
“为什么?”
方博约开始解着自己的鞋带,先脱下了鞋子,然后脱下了袜子。
“从小看着你我就知道,当封君,太累了。”
“太多的责任,太多的身不由己,也太多的尔虞我诈。”
“甚至时间很紧,紧到难以好好享受人生。”
“这些,真的不适合我。”
他的双脚已经脱光了,只见他站起身来走到了田里。
方博约脚上的皮肤很粗糙,也没有贵族常有的白皙,反而发黄且有些开裂,更像是一名农夫的脚。
他就这样直接踩在了土壤之中,任由土壤将双脚弄脏。
“封君高坐云端,一尘不染,却也高处不胜寒。”
“而我只想站在地里,不怕脏也不怕累,求个轻松自在。”
“所以你的位置,千万别留给我。”
“甚至,我也不希望留给我的子女。”
“如果可以的话,爸,你另选贤能吧。”
方博约目光坦诚。
方生一直观察着他,想要从他脸上找到一丝言不由衷的迹象。
但方生却始终没能找到。
“你不想继承,但是别人想要你继承怎么办?”
“我一直听说,你和家臣们走得很近。”
方生说道。
方博约点点头,没有否认。
他来到方生的身边,重新坐下:
“确实有很多人来找我,都希望我能继承您的位置。”
“我不擅长应付这些人精,因为他们都很懂得投其所好。”
“甚至很多时候,我都听不出他们话里的弦外之音,那些官腔真的很难懂。”
“但是我知道,爸,你能应对他们。”
方生无奈一笑,皮球又踢回给自己了。
他继续问道:
“若是别人掌权,就等于掌控了你的命运。”
“博约,你甘心吗?”
方博约哈哈笑了起来。
他伸出手,指向了田地里:
“爸,你看。”
“田里的幼苗拼命生长,但只要长成熟了,就难逃收割。”
“那些杂草竞抢着养分也想生长,却不知道自己只要长高,也会被拔除。”
“这世上千千万万人,能掌控命运的又有几人?不是谁都有那么大志向和才能的。”
“万物都有自己的运行轨迹,也都有最终归宿。”
“命运如果已经注定,那么强求也不过是徒增奈何。”
方生失望地叹息一声。
他不再说这个话题。
但他的心中,却也轻松了不少。
因为他终于相信,自己的儿子真的没有想要争权。
他误解儿子太久。
虽然他至今难以理解儿子,也依然无法接受儿子的观念。
但他却也高兴,因为他同儿子终于能坦诚相待了。
父子俩不知道有多久,没能好好这样面对面说出心里话。
方生心中的成见,也消失了大半。
“博约,你知道吗?”
“我这一辈子最害怕的一次,就是在你一岁半的时候。”
“那次你发高烧,发到抽搐惊厥,我和你妈都吓坏了。”
“我第一次当父亲,你妈也第一次当母亲,那一刻我们不知所措,唯恐会失去你。”
“那也是我第一次,如此恐惧会失去你。”
“我真的无法想象,要是失去你会怎么办?”
“之后我用尽一切保护好你,唯恐再发生会失去你的危险。”
方生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
曾经的手足无措,如今看来充满滑稽。
当初儿子的情况并不算严重,去了医院很快就治好。
但那一路上的恐惧,方生却毕生难忘。
这些话,方生以前并不会说。
他认为通过言语表达爱,是一种软弱的表现。
尤其儿子成年之后,他就更加说不出口。
但如今他却说了出来,说出了他对儿子的爱。
方博约哈哈笑了笑:
“爸,那都是我小时候的事了,我现在都四十多岁的人了还提这些干什么?”
“并且你越来越唠叨了,这些事在邮件里都说过,现在还拿出来说。”
方生也一阵叹息。
是啊,随着老了,自己好像真的变唠叨了。
准确说,自己好像开始活在回忆里了。
最近做过的事,变得容易遗忘。
而曾经的回忆,却反而越来越清晰。
方博约微微垂下头,语气变得沉重起来:
“爸,那你知道吗?”
“有一段时间,莪特别恨你。”
方生闻言感到意外,扭过头看向儿子。
方博约继续说道:
“那会妈过世了好久,而你的身边却开始有了别的女人。”
“那时候我很生气,我觉得是你背叛了妈,是你对家庭不负责。”
“你要是真的犹如自己说的那样爱妈,你就应该尊重妈,不应该在她过世后去找别的女人。”
“尤其你找的那些女人,年纪比我都还小,这让我实在太鄙夷你的品德。”
方生有些意外。
他当时只顾着自己的想法,还真的没有照顾过儿子的想法。
儿子一直什么都没说,他就当儿子没有意见。
如今看来,是自己欠缺考虑了。
方博约扭头一笑:
“但我现在想通了。”
“你已经老了,原本身边一直有人陪伴,却一下子突然没了,这对你的打击也很大。”
“你也是有感情需求的人,也需要有人能共度余生。”
“许多陪伴是子女给不了的,我也应该为你着想。”
“所以现在我想的很开,你要是再婚我都不会反对。”
方生闻言,莞尔一笑。
方博约却郑重补充:
“但我有一個要求!”
“这也是我的底线。”
“那就是——你可别给我搞出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出来。”
“我都四十多岁了,我女儿都二十岁了,儿子也有十七岁了。”
“你这把年纪要是还搞出个儿女来,我真的没办法接受。”
方生听到这话,无奈说道:
“放心吧,你爸我早不行了,没那个能力了。”
父子俩说完,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方生开怀放声大笑。
他好久没有笑得这么畅快过了。
随后,父子俩继续聊了起来。
他们聊了很多。
聊了过去,也聊了现在,甚至还聊了未来。
聊了工作,聊了家庭,也聊了各自的情感。
方生给儿子说了一些超凡趣闻,还说了一些贵族中的隐秘。
而方博约给父亲看了许多儿子和女儿的视频,还展示了子女取得的荣誉。
他们就坐在田地里,渴了饿了就摘一些大棚里的瓜果一起食用。
土壤里的蚂蚁、地蛛和蝼蛄爬上他们的衣服,他们就捉下来玩耍,共同回忆起昔日父子俩共同观察昆虫的日子。
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等两人回过神来,太阳已经开始下山,黄昏早至。
莫妮卡和易云等人早就等不及,已经跑到了田边。
他们也只能站在远处,无奈地看着父子俩一直聊天。
终于。
方博约抬头看了一眼快黑的天空:
“爸,你该走了。”
“不然你的人,不放心你了。”
他很珍惜同父亲在一起的时光。
但他知道,他的父亲并不仅仅是一个父亲,他还是一名封君,有着更多的责任。
方生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神情焦急的莫妮卡和易云,无奈摇摇头。
“儿子,背我过去吧。”
方生叹道。
方博约重新背起方生,越过田野,将方生放回到了轮椅上。
“我推您到车旁。”
方博约推着方生,一直走到了汽车停放的位置。
侍从们急忙过来,将方生抬上了汽车。
方生在车窗边,看着儿子。
方博约也感到一阵黯然。
父亲一天天老去,时间也一天天更少。
父子俩犹如今天这样聊天谈地的机会,以后恐怕难有了。
方生察觉到儿子情绪,笑道:
“放心,爸的身体很快会好起来的。”
“以后我们爷俩,甚至可以一起喝酒。”
方博约只当是方生的安慰,这让他越发黯然。
但他还是脸上浮起笑容,冲着方生挥手告别。
汽车行驰起来,载着方生离开。
方博约站在原地,目送方生离去。
父亲走了,他也该回家了。
毕竟,他也有了自己的家庭。
……
一路上,方生微微闭着眼睛。
他虽然没说话,但他的心情很不错。
直到莫妮卡开口:
“君上,林业署署长朴正硕已经带着他的小女儿朴美娜,在大厦外等候了。”
方生微微皱眉。
不用说也知道,那朴正硕一定是属狗的。
方生好不容易清醒外出一趟,在校园里引起了一点短暂的轰动。
朴正硕一定是嗅到了味道,立刻带着小女儿跑过来了。
“那见见吧。”
“如果合适,就让她顶替你的秘书和生活助理的位置。”
“莫妮卡,你有什么看法吗?”
方生知道莫妮卡并不会为此嫉妒。
因为莫妮卡并不爱方生。
方生让她能全身心投入事业之中,她也求之不得。
这也是方生想要的。
比起莫妮卡来,他更看重超管署。
为了能够让超管署运行得更好,他也同样希望莫妮卡把所有事业都放在超管署中。
果然。
莫妮卡回答道:
“君上,我没有看法。”
“唯一担心的,便是朴小姐太过年轻,是否能够胜任您的秘书和生活助理。”
莫妮卡的担忧,自然有她的道理。
毕竟莫妮卡小时候吃过很多苦,自然也更懂得照顾人。
而根据资料显示,林业署署长的小女儿朴美娜从小锦衣玉食,过的是小姐生活。
让这样的人来照顾方生,莫妮卡实在不放心。
老人护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护理的,还是一名封君。
方生对此并不在乎:
“她行不行,试一试就知道了。”
“如果确实不堪,那就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