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温的语气无比坚定,透露着一股子决绝。
仔细观察,就能发现刘伯温的身躯正在细微的颤抖,显然是内心极不平静。
太气人了!
老夫若是真能识得天机,被这么一搞,岂不是当场便要暴毙?
若是季秋能听到刘伯温的心声,估计会安慰说反正您也不知道天机,这些随便写写就好,反噬落不到您头上。
刘伯温大概会冷笑一笑,懒得搭理季秋。
不识天机便没事了?
这才是最要命的!
不识天机,这玩意老夫该怎么写?
刘伯温非常清楚,预言这档子事,从古至今,但凡沾上了,就没能落得好的,尤其是给皇帝做预言。
预言的准吧,他便要忌惮你的本事。
预言的不准,他更要怀疑你的本事,主打的便是一个左右不是人,里外不讨好。
文和嘴上说得轻巧,哪里知道此事的利害?
刘伯温甚至还想效仿季秋,耍一回无赖。
李善长若是愿意“分担”这个差事,刘伯温自是无事。
若是李善长察觉到不对,拒绝接受,那刘伯温便放出话去,这份所谓的“天机”,是他和李善长一起推算出来的!
旁人信不信,不重要。
朱元璋的态度,才是关键!
将来就算震出来了问题,刘伯温也好有個说辞。
莫要怪我,百室兄!
老夫也是被文和所迫,才出此下策!
“唉!”
想到这,刘伯温默默看向季秋,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老师,都这时候了,您还折腾啥啊?”
“再说了,宣国公此刻正在奉天殿,参加庆功宴,您去了也找不到人呐?”
刘伯温的老脸顿时一僵,发现确实是这么回事...
“这样,老师,明天等您下值,我陪您一起去趟李府。”
“你觉得怎么样?”
季秋满脸都是殷勤的笑,彷佛真的是在为刘伯温考虑一样。
“...老夫觉得不怎么样。”
“老夫总觉得,你个小无赖要使坏。”
“哪能呢!”
“老师,我可是您的弟子!”
“哪有老师说自己弟子是无赖的?”
“呵呵。”
刘伯温冷冷一笑,用一种很是鄙夷的目光,打量着季秋。
搞的季秋一时间是大为受伤,心痛不已。
这次回来后,季秋便感觉刘伯温的脸皮,厚了不少,有点朝自己发展的趋势...
如果说刘伯温之前,还是个时时不忘清高的高洁之士。
此刻的刘伯温,才像是朝堂之上的大臣,大明朝的文臣。
老奸巨猾的很...
想来这便是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
被季秋坑的多了,人总是会改变的...
见刘伯温不上套,季秋无奈,只好拿出了撒手锏。
“老师,弟子这次真不是想给您添麻烦。”
“你刚才也是这么说的。”
“...这次是真的,我保证。”
为了挽回自己在刘伯温心中的形象,季秋赶忙上前,解释道。
“老师,你想啊,弟子跟您一起去,还能帮您参谋参谋预言的内容。”
“等到弟子将来万一又捅出什么事端,老师若是还在,大可将这则预言拿出来当说辞。”
“毕竟这预言,可是您和宣国公一起测算出来的。”
“咳咳...老师,你懂的吧?”
“文和高见!”
刘伯温豁然起身,竟是主动拉着季秋的手,正义凛然的说道。
“你说的对,文和,这个时间确实不适合去拜访宣国公!”
“这样,明日你先来府中寻我,为师带着你,寻宣国公测算大明的命数!”
“文和,你可一定要按时来啊!”
狠狠摇晃着季秋的双手,恍惚间,刘伯温彷佛看到了未来的一片曙光。
“老师放心,师长吩咐,弟子义不容辞!”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已然是达成了默契。
好不容易将刘伯温忽悠住,连日行军的季秋顿感疲倦,也没了去秦淮河畔听曲的心思,晃晃悠悠的便朝着阔别已久的家中走去。
近了门口,季秋正欲开门,眼角却是一挑,径直朝着隔壁那户人家走去,敲响房门。
“咚咚咚。”
敲了半天,院里依旧没传来任何回应。
季秋的动作愈发急促,嘴中也是不耐的说道。
“三个数的时间,开门。”
“不开,小爷就一把火烧了这院子。”
“三...”
“吱嘎。”
不等季秋把数查完,门内传来了一阵拨动门栓的声音。
一张季秋从未见过的脸庞,出现在门口,不耐烦的说道。
“你谁啊...”
“噗通!”
季秋也不废话,一脚便将这人踹飞老远,冷笑道。
“毛骧没告诉你们,周围这几栋小院,都是小爷吗?”
“小爷睡觉浅,不喜欢被人打扰!”
“你他娘的跑到小爷家里,问小爷是谁?”
“喊上周围的人,滚!”
“再有下次,小爷不收拾你们,直接进宫收拾毛骧!”
话音落下,又有一栋院落的大门被人推开,走出满脸讪笑的二人。
明显看着是领头的人,还腆着脸凑上来,试图和季秋修复关系。
“安南伯,这都是误会...”
“哎哟!”
季秋上去又是一脚将他踹在地上,指向远处。
“滚!”
“再让小爷见到你们几个,非打断你们的狗腿不可!”
三人见季秋竟是如此凶悍,再不敢多说什么,连滚带爬的朝着巷口跑去。
确认他们走远后,季秋这才走进刚刚的院落,查看了一番。
桌上摆着没吃完的饭菜,灶坑中的柴禾还没有熄灭。
这是在小爷家里,过起日子了啊!
很明显,这群人在季秋家周围住下,有一段时日了。
而这群人的身份,也不用多想。
锦衣卫。
季秋缓缓落座,盯着灶坑中摇曳的火焰,眼神飘忽。
要说朱元璋或者是毛骧,会派人来监视自己,季秋是不信的。
大概底下人接到的任务,便是在朝中各个勋贵,大臣的府邸周围,安插下来,或是混入府中。
这几个倒霉蛋,估计便是不幸,被分配到了季秋这里。
就是这办事的手法有些糙。
哪有没搞清户主的身份,便敢贸然住进去的?
也不怕暴露了身份?
不过锦衣卫诞生的时间,足足提前了十五年,草草创立没有经验,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虽是如此,锦衣卫存在的意义,却已经彰显出来了。
就连征战在外的季秋,家中附近都有锦衣卫的人手潜伏。
朝中的其他大臣,就更不用多说了。
想到这,季秋忽的念起了一位故人。
季秋抬头望向远处的天色,神情中满是怀念。
不知汪大人现在怎么样了?
......
“老爷,李家那边派人来了。”
“怎么说的。”
“那边说,只要咱们愿意提供全部的货物,海贸所得的利润,他们愿意分给我们三成。”
“族长和几位族老,觉得这个提议,还能接受,想要答应下来。”
“但那边说,要老爷您同意才成...”
“族长让我给您带句话,要和李家打好关系...”
“毕竟李家现在...”
“哗啦啦!”
汪广洋是越听越愤怒,到最后实在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恼火,一把便将面前的桌子连茶带盏,掀翻在地,拖着断腿艰难的站起来,咆哮道。
“那本来就是咱们的钱!”
“他拿七成,咱们拿三成,还要咱们提供全部的货物。”
“还要我谢谢他吗?”
“族长要要我和他们家打好关系?”
“我呸!”
“他李家也不怕风大,闪断了腰!”
汪广洋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左右张望了一下,这才一瘸一拐的走到另一处椅子前坐下。
再看看汪广洋此时的模样,披头散发,不修边幅,更是成了一个坡子。
这幅落魄的模样,哪里还有一年前运筹帷幄,东南士族领头人的风光!
如果要说海贸一事,谁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汪广洋和他背后的浙东汪氏,妥妥的当之无愧。
在朝廷总掌海贸一事前,浙东汪氏,是东南海贸名义上的话事人!
货物调配,海船出港,乃至于归港后的利益分配,浙东汪氏都能说的上话,甚至是直接做主!
若是用后世的眼光来看,浙东汪氏扮演的角色,更像是一个职业经理人,有条不紊的安排各个士族在海贸中扮演的角色,确保东南的货物,能够源源不断的发往中亚。
因为这个身份,在海贸过程中,浙东汪氏要付出远比其他士族更多的精力。
自然,在事后也能获得更多的利益,同时扩大自己家族的影响力。
浙东汪氏也是乐在其中,享受着众多士族的吹捧,认为自己即将踏入世家的门槛。
只可惜,朝廷总掌海贸一事,直接戳破了浙东汪氏脸上的面具。
先前是没办法,吉安杨氏之类的世家,才捏着鼻子,将海贸的利润分了出去。
不然这些小族成事不行,坏事可是相当容易。
真当东南大地上,有许多倭寇吗?
就凭他们那几艘破木板,还想从海上到东南?
淹不死他个狗日的!
如今有了名正言顺垄断的机会,几个世家当然是争先恐后。
而身为“职业经理人”的浙东汪氏,直接便被一脚踢出局!
CEO再怎么风光,也只是个打工人。
是没资格参加董事会,分割利润的。
至于汪广洋...
浙东汪氏没了“职业经理人”这层身份。
汪广洋自然也失去了作为东南士族领头羊的资格。
不仅如此,汪广洋的断腿,由于没能得到及时的医治,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汪广洋已经很久没去中书省当差了。
这对于身处壮年,并且极度热衷于权力的汪广洋,是很难想象的一件事。
对外,汪广洋只说自己的伤势,还未痊愈,需要修养。
实际上,他是无法忍受其他官员,看他时那种异样的眼光!
每有一个人从自己身边走过,汪广洋都感觉他在嘲笑自己,嘲笑自己那条断腿!
身残体障,家族一朝失势...
如今,汪广洋居然还要被族里命令,去讨好当年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李饮冰!
这种落差,让心高气傲的汪广洋怎么能够接受!
“啊!”
愤懑之下,汪广洋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像是要将自己这一年来的愤懑,全都宣泄出胸膛!
再低头,透过他那凌乱的头发,便能看到他正死死咬着嘴唇,鲜血不断从嘴角划过。
简直就是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怨鬼!
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
终有一日,我汪广洋,一定会将我失去的一切,都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