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儿！”

“去年一年，我大明各地共得生铁多少？”

哪怕是在这种时候，朱元璋都不忘考校一下朱标。

朱标恋恋不舍的将视线从炽热的铁水处收回，不假思索道。

“父皇，共得铁一千八百万斤...”

记下这种数据，对朱标来说就是小菜一碟。

可话音刚落，朱标却是愣了一愣，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问题。

一炉一日，得铁千斤...

岂不是说，只需五十座这样的高炉，便可比肩洪武元年一整年的生铁产量？

朱标瞬间便瞪大了双眼，为自己的发现感到无比震惊！

朱元璋更是急切的走到铁水旁，吓得毛骧赶忙给他拉住！

“上位，这铁水炽热，不可上前！”

被毛骧扰了兴致，朱元璋却也不恼，只是站在原地，哈哈大笑。

“高炉？好一个高炉！”

“有此一物，咱大明何须再为铁料而发愁！”

“依咱看，往后这铁课都不必征收了！”

“官府和民间私人的冶铁所，通通都可以废除掉！”

啥玩意？

一听这话，季秋当场就傻眼了。

朱元璋更是变本加厉，对着季秋用不容辩驳的语气命令道。

“秋儿，咱今日便在你这，不走了！”

“咱要看看，你这高炉，究竟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一日便可得铁千斤！”

“若真如此，咱命你立刻扩建规模，设高炉数十...不，百座！”

“咱大明从今往后所有的铁料，便都由你这园区提供！”

朱元璋这话，相当于是将“盐铁专营”中的铁料独家贸易权，交到了季秋手上。

或者说，完全掌握在了皇家手上。

别忘了，朱元璋手里，可还有着崔兴园区的一半股份呢！

季秋还是他绝对信得过的干儿子！

园区垄断铁料贸易，不就是他朱元璋垄断铁料贸易？

历朝历代，“盐铁”虽是“专营”，但由于这两者乃是百姓的生活必需品，民间自行生产屡禁不止，而朝廷也不可能将这些“小作坊”全部取缔。

原因很简单，那便是官营的作坊，官员经常会上下其手不说，并且效率也非常低下，生产出来的“盐铁”，根本无法满足全天下的需要！

而季秋的高炉，却是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

效率，高炉已经成功证明了，朱元璋亲眼所见！

而“上下其手”的问题，朱元璋更不用担心！

园区现在称得上是“领导”的人，只有季秋和朱元璋，最多再加上一個崔兴。

拢共加起来才三个人，并且园区还位于金陵城外。

全天下的作坊，朝廷没那个精力和成本去管。

可一个园区，就算人数再多，朱元璋难道还管不过来吗？

这叫什么？

小金库又膨胀了！

一想到这，朱元璋心中便是有些蠢蠢欲动，看向季秋的眼神中满是赞赏！

现在的他，恨不得立刻回去，向马皇后通知这个喜讯。

这才多久啊？

秋儿便又给咱整了一条生财的路子！

按照朱元璋的设想，听见自己这则吩咐，季秋应该兴高采烈才是。

可话音落下，朱元璋却是迟迟听不到季秋的回复。

抬头望去，便见季秋正一脸纠结的看向朱元璋，欲言又止。

见状，朱元璋立刻招手，将季秋单独喊到一边，低声道。

“臭小子，你要跟咱说啥？”

“难不成，你是对跟咱五五分成的事不满意了？”

“干爹，您这叫什么话，哪能呢！”

见朱元璋错会了自己的意思，季秋立刻猛猛摇头，表示并非如此。

诚然，朱元璋提出的这个方案，确实很有诱惑力。

垄断大明的铁料生意，实际上便是相当于垄断了整个东亚，蒙古高原，甚至是中亚一部分这方面的生意！

大明先前的冶铁技术，虽然和高炉相比，不值一提，但也是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冶铁技术。

要不然也不会有一千八百万斤的生铁产量。

而大明附近的很多国家，甭说一千八百万斤，就连十万斤都费劲，根本没有形成完整的冶铁体系。

尤其是草原，那真是找个铁锅出来都费劲，一个铁锅的价格比等重量的银子还要贵！

这些国家，都需要从大明进口铁料。

一旦垄断，季秋便相当于和朱元璋垄断了大半个世界的财富！

若是普通的勋贵，此刻肯定就乐不得的答应下了。

毕竟财富这个东西，很多时候都是等于地位与权力的。

东南士族之所以能长盛不衰，不就是因为他们积累了巨量的财富吗？

但季秋费劲巴拉的整出土法高炉，并不是为了敛财。

而是为了发展工业，改变这个时代！

在这个问题上，他和朱元璋之间的追求不同，处理问题的角度，自然也有所不同。

“干爹，您想指望我这一个园区，供应咱大明所有的铁料，怕是有点不妥...”

“您想啊，在金陵附近，如淮西，东南等地，我这一个园区尚且能供应的过来。”

“可若是辽东，西南，陇西等地，孩儿那真是鞭长莫及！”

“这些地方，一年需要的铁料，何止百万？”

“这么多铁料从应天运送过去，不光耗时，并且运输的成本也会非常之高！”

“长此以往，必定会出现东南铁贱，而其他地区铁贵的问题。”

“东南和其他地区，都是咱大明的领土。”

“在其中生活的百姓，都是我大明的子民！”

“干爹，咱们怎好厚此薄彼，得一视同仁才对啊！”

听罢这话，朱元璋也从刚刚的兴奋中回过神来。

发现季秋所言，确有道理。

上位者最忌讳的事情，便是一碗水端不平。

哪怕心中更加偏向自己的亲信，在面上，也要拿出公平公正的态度出来。

不然队伍就没法带了。

若是放在整个天下的角度上，尤其涉及到还是铁料这种生活必需品。

长此以往，激起的就不是民怨，而是民变！

想到这，朱元璋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看着朱元璋脸上很是后怕的表情，季秋立马明白自己的劝谏起了效果，便又补上了一个建议。

“干爹，你若是真想掌控住全天下铁料的去向。”

“避免这等战略物资，流入草原这类大明的敌人手中。”

“俺倒是有个办法。”

上一秒还惊魂未定的朱元璋，一听这话，脑门上顿时冒出三根黑线，咬牙切齿的看向季秋。

“咱是不是和你说过，有什么话，都要跟咱一口气说完！”

“更不要跟咱卖关子！”

季秋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口中忙道。

“干爹，是这样！”

“我可以把高炉的技术拿出来，分享给各地的官办冶所！”

“由他们在当地自行冶炼！”

“这样一来，官办冶所便能够提高产量，满足当地的需要。”

“那民间的那些小作坊，自然也就可以取缔了！”

“咱大明一共才十几个官办冶所，管理起来的难度，其实也没大到哪去。”

“干爹以为如何？”

闻言，朱元璋却是没有急着发表评价，而是很是狐疑的看向季秋，反问道。

“把技术拿出来？”

“那你这园区生产出来的生铁，可就没地销售了啊！”

“咱可不觉得你这小子，会办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

要不怎么说朱元璋了解季秋呢。

对于季秋的性格，概括的实在是太准确了！

当真是无利不起早，没事少来找！

季秋也是嘻嘻一笑，奉承道。

“还得是干爹了解我。”

“不过嘛...干爹，您好像忘了一件事。”

“啥？”

季秋话头一转，脸上露出了微妙的笑容。

“我这园区，可不是专门进行冶炼的地方啊。”

还不等朱元璋反应过来，季秋便又看向高炉，轻声道。

“干爹，第二波铁水，该出炉了。”

伴随着季秋的呢喃，新鲜的铁水再一次奔腾而出。

但这一次，高炉附近的工匠，却是没有袖手旁观，等待铁水自然冷却。

而是提前将模具尽头处的挡板取下，引导铁水不断涌入深约半丈的池子。

只见七八个同样赤裸着上身的陕北汉子，一窝蜂的涌到池边，用细长的铁棍，不断搅拌着池中粘稠的铁水。

为了防热，这群汉子的手上都带着厚厚的手套，动作却是丝毫不显迟滞，利落得很。

还有人站在池子四周，不断向池子里洒下大量的粉末状物体。

“这撒的是什么东西？”

“这又是在做什么？”

朱元璋伸着头，打量着眼前这从未见过的一幕，还不忘对着季秋好奇的发问道。

“干爹，此物乃是草木灰，最为常见不过。”

“至于这么做的好处...”

“俺也是在北元宫廷中一本古籍上得知的！”

“按照古籍中的记载，只需如此操作，便可使得冶炼而出的生铁，直接化为精铁！”

“精铁？”

“这么简单，便可冶炼出精铁？”

“这...精铁竟如此易得？”

刚刚朱元璋听说“得铁千斤”的时候，虽有些兴奋，但不至于这么惊讶。

可一听说季秋还有法子制作精铁，朱元璋立马不淡定了！

原因很简单。

生铁与精铁，也就是熟铁之间的差别，便是内部含碳量的高低。

生铁的含碳量高，强度和硬度都很高，但延展性极差，用通俗的话讲，便是“脆”，制作器具尚可，但无法用来制作“硬碰硬”的器具，也就是兵器！

而熟铁内几乎不含碳，相应的，便呈现了与生铁截然相反的性质。

延展性强，但强度和硬度较低。

不过相较于动不动就崩断的生铁，熟铁打造出来的兵刃，还是比较可靠的，毕竟变形总比直接坏了强。

是以古代的兵刃，都需要匠人“千锤百炼”，用这等原始的方法，祛除生铁中的炭，让制作出来的器具，避免“过钢易折”的命运。

说白了，精铁在这个时代，属于是极其难获得的战略物资。

而季秋若是这一炉全部用来制作精铁，相当于数百个匠人五六天的工作成果，能够大大缩短制作武器所需要的时间！

至于其中的原理，季秋当然知晓，只不过不好对着朱元璋解释罢了。

那便是通过搅拌，让一千多度的铁水不断与空气接触，让铁水当中的炭，硅之类的杂质，在高温的作用下，不断氧化。

草木灰便相当这一过程中的“催化剂”与“还原剂。”

这等后世高中生，甚至是初中生便能接触到的知识，放在这个时代，却是令朱元璋无比震撼的“神迹！”

但季秋的“表演”，还没有结束！

等到这一批精铁生产结束后，工匠们又分别按照季秋的指示，将已经凝固冷却，并且分成大小相等铁料，按照一比一的比例，将生铁覆盖在精铁上方，重新送入小一号的窑炉中进行冶炼！

这便是天工开物中，生产钢铁，注意，是钢铁的法子！

名为，灌钢！

待到两块铁料烧红，工匠便将已经“粘”在一起的铁料取出，反复捶打约一刻钟，便送入窑炉继续冶炼，再炼再锤！

“干爹，如此反复两到三次，便可得到钢铁。”

“也就是咱们常说的，百炼钢！”

这便是季秋涉及的一整套，从生铁，到熟铁，再到钢铁的生产线！

当然，这样法子生产出的钢铁，品质极不稳定。

根据生铁中含碳量的不同，以及冶炼的时间，便会产出不同含碳量的钢铁，导致性能不同！

但就算品质再不稳定，钢铁也依然是钢铁！

能够打造出吹毛断发的绝世神兵的钢铁！

虽说相较于生铁和熟铁，季秋这条生产线的钢铁产量还很低。

但季秋也没打算从现在开始，就让钢铁成为大明的“廉价货！”

“干爹，我准备以这条产线为依仗，为咱大明打造出一支武装到牙齿的部队！”

“通体装备精铁所制，防御强悍，重量相对较轻的鱼鳞甲。”

“而他们的武器，我更是准备使用您所见到的百炼钢进行打造！”

“再辅以一定数量的火枪兵，除了洪武造，同样按照这样的标准，制作装备！”

“人数嘛...就定在三万人左右，属于是干爹您的禁军，中央军！”

“干爹以为如何？”

朱元璋看着手舞足蹈的季秋，嘴唇一阵颤抖，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三万身披鱼鳞甲，手持百炼钢武器的精锐部队？

甭说之前，哪怕是在已经统一天下，成为大明之主的现在。

朱元璋也特么不敢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