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年轻的奉军总参谋长面容稍稍松解，用最小的动作幅度轻轻地舒了口气。

紧接着又对他使了个眼色，后者迅速一路小跑至大帅身侧，在他与吴俊升中把音量压到了仅够他俩听清的程度：

“帅爷，吴长官……茂宸携军官团学兵，以及四平全体官兵向两位汇报，”

“两个小时前，刚刚打退敌人的总攻——”

“敌人，尽数已开始后撤了……方向分别是郑家屯和辽源。”

听到这個消息，一直面对着小鬼子正襟危坐的张大帅，蹭地一下就把脸孔转了过来。

不光是他，吴俊升也是偷偷在谈判桌下，兴奋地捏紧了双拳！

小子们干得漂亮！

就知道你们一定成……

其实吉军开拔的第二天，大帅就下令吴俊升的部队前往四平和辽源增援了。

可部队还没拔营出发，大帅便收到了军部和领事馆的双双警告：

洋洋洒洒的一篇连电废话连篇，可内容却狠得透纸而出——你们他妈的敢动部队来，就是战争行为！

我们关东军会不惜一切代价，反击，弄死你们奉军。

这事还没啥大动静，张景惠的锦州已是不太平上了。

沟帮子、盘锦、营口……乃至整个辽东半岛上的关东军一齐支棱了；

身在奉天的张大帅当时就怒了，借他的日本顾问菊池武夫，以参谋本部的旗号询问缘由和具体事宜。

傲慢的军部理都不理他，而唯一肯说话的就是领事大川正雄。

两番交涉反正就是一句话：你们奉军不准干涉郑家屯一线的冲突，敢管就是战争行为，我们大日本帝国就会应战！

要不是向来善隐忍才做的这么大，气愤的张大帅恐怕真的会拉起全奉军跟他真刀真枪的干。

可冷静下来又一想，再加上杨宇霆徐树铮的劝，大帅自己也很清楚：

关内的局势还一团乱麻，北边有沙俄老毛子，西边有蒙古人，再加上一群朝鲜人美国人英国人等等老外还盯着东北，他这时候要跟鬼子宣战，还不是只有挨揍的份！？

到时候京师一旦脑仁热了，把自己一撸到底提拔他孟恩远，岂不是白白给人占便宜？

赔本买卖还能干？

于是张大帅干脆拉着吴大舌头一齐装了哑，连续拉着菊池武夫町野武马一道和军部谈判上了。

除此之外，这个精明的老东西，还把活动在奉天的美国佬也拉上了，打定主意就是想靠他们给施压：本子你们别过头了啊！东北你休想一家全占了！

当然，强敌之下奉天方面甚至都想过，郑家屯、四平、辽源三城全丢也算……大不了攒个一两年力量再战罢了。

可传回来这消息让张大帅都精神大振，

好小子们，居然在这种情况下把四平给老子守住了！

“小六子和飞澜……都还好吧？”

此时鬼子的那位发言人还在叽叽歪歪，张大帅哪儿还能听得进去？

但作为一省督军的他自然要不喜形于色，可问这话的时候，声音已有几分微微颤抖了。

吴俊升也是把灼灼目光转了过来，不光是小六子和姜飞澜，他的“独苗”也在那里。

“回您的话，一切都好——吴长官也放心吧。”

说完这话，姜登选身子一转循着杨宇霆的眼色小跑出了门，而长舒一口气的张大帅恢复了坐姿，平静地抬手对那说个不停的鬼子摆手：

“行了，老张我也不是什么文化人，你说这么多，咱也听不大明白……”

“现在人也杀了，仗也打了——咱的郑家屯也给你们日本人占了，还打算要咋？”

废话说这么多，还不是打算占地盘再跟老子要点钱？

屁股都撅起来了，干脆把那臭屁利落放了得了，痛快点。

大川正雄见大帅把话题转正经地方了，马上厉声道：“既然张督军把话挑明了，那么我们大日本帝国，就将此次严重事件，定性为准战争行为！”

“既然如此，那么就一定得将挑起战争行为的匪首绳之以法，严惩肇事官兵并交由我们大日本帝国处置。”

“第二，将无力维护郑家屯治安的冯德麟部撤出，并且准许我帝国军入驻，且设立警察署；”

“第三，既然是您张督军的部属，您应该全权负责……您必须亲率手下们，前往关东军都督府和领事馆谢罪，”

“第四，对死伤的我帝国军官兵及家属，提供抚恤金和战争赔偿！”

这四条要求刚说出来，才刚刚平复一点点情绪的这些奉军高层们，瞬间又眼红了。

他妈了个巴子的，打仗还有不死人的？

要赔钱就算了，还要严惩老子的手下，让老子给你们赔情道歉谢上罪了！？

张大帅很愤怒，若不是另一侧的张作相在杨宇霆的示意下迅速扯住他，大概这桌子都要掀了。

“大川先生，您的这些条件，是不是太苛刻了？”

身为奉军的总参谋长，杨宇霆最先开始表态，“既然是您说的战争行为……”

“那么贵国在当初的黑船事件后，是否向美利坚做出以上行为呢？”

所谓的“黑船事件”，就是义父第一次揍儿子那事，小日本子也叫一个屈辱。

一听这话根本是来上脸，大川正雄当下也是毛了：“杨参谋长这类比并不合适！”

“我们提出的几点要求，都是基于合理合法的情况下，”

“赔款便不说了……如果不严惩肇事官兵，向我方谢罪，未来中日双方，必然发生更多的冲突，我们……”

啪！

根本没耐心听他把后面的臭屁放完，张大帅最先一拍桌子猛站起身，恶狠狠地瞪了这群小日本一眼：“雨亭还有些俗务处置，就请我的参谋长和几个手下，先代我把这事儿谈着吧！”

说完，也根本不看他们骤然紫了的茄子脸，拿起手边的军帽压在头上，在赵喜顺的陪同下迅速离开了现场。

如此之多的苛刻条件，还要严惩带头的，还要交给你们！

是想要谁？

要我的小六子还是飞澜啊……

交给你们，让你们游街示众，再偷偷拉回去虐杀？

一群畜生能干出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