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在县衙之外吵闹?”
吕衣正在县衙公房内查阅文书。
忽然被衙门外由远及近的一阵喧闹声所搅扰,微蹙着眉头放下手中的文书。
“启禀大人,是平城的百姓前来求见大人。”
“他们吃了大人布施的粥食,特意前来谢恩的。”
听闻吕衣的呼唤,破败的公房大门吱呀一声被一直站在公房外候着的高览从外面打开。
“哦?”
“既然是百姓求见,不可怠慢,速速随我出衙迎接。”
吕衣闻言心中立即重视了起来,随后就匆匆向衙门口走去。
只见本就不大的官衙门口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人,看样子足有数百之众。
吕衣方才查阅具体的文书知道如今平城全部也不过一千人不到的规模。
现在这数百人看起来即便不是平城所有的百姓,起码也占了大部分了。
“我乃现任平城县长吕衣。”
“听闻百姓携老扶幼前来求见本官,不知是否有何冤屈想要申诉?亦或是有什么困难想要向本官求助?”
吕衣看了一眼这些已经和叫花子没什么区别的平城百姓,心中不由有些感慨,忽然联想到了去年在中山城外看到的那些流民。
和那些流民相比,眼前的这些百姓除了身上稍微干净一些几乎没什么区别。
都是一样的面有菜色,瘦骨嶙峋。
之前,吕衣因为力量有限,对此只能爱莫能助。
不过,现在他已经有了一定的力量,于是便开始做出自己的努力。
虽然不大,但是有总比无要好。
吕衣话音刚落,人群中就爆发了一阵吵闹声,数百人的声音混在一起,根本听不清他们的话。
“汝等之中何人可以代表,请上前说话。”
“父母官在上,请受小老儿一拜呀!”
方才还闹哄哄的人群,看见出现的县长竟然是年轻的后生不由一愣。
但是之后见吕衣态度和蔼,说话有条理,便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领头的几人商量了几句之后,其中一位年纪最大的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了上来。
他年纪颇大,不仅须发皆白,黝黑的面孔上丘壑遍布,一显岁月的无情。
他来到吕衣面前忽然将手中的拐杖一甩,不由分说的就要向吕衣下跪。
“老人家如此年纪,岂可向晚辈行如此大礼?岂不是折煞了晚辈?”
吕衣哪能看着一个眼前这个可以当自己爷爷的老人家向自己卑躬屈膝,连忙上前搀扶住老人,阻止他行礼。
“小老儿原本一家七口,虽然说不上富裕,但是也能勉强度日,胜在一家团圆。”
“那胡人来犯,占了我家的房舍,抢光了我家的粮食,杀了我两個儿子,还侮辱了我的女儿和儿媳,只剩下小老儿带着大孙躲入平城外的深山之中,侥幸夺逃得一条性命。”
“如今虽然天兵收复了平城,赶走了鲜卑人,可是今岁一年颗粒无收,家中余粮又都被鲜卑人抢走,实在是没有吃的,就连树皮野菜根都被抢光了。”
“可怜我家大孙已经饿了两日,水米未进,若不是今日县长施粥,只怕我全家都要在黄泉相聚了呀!”
那老叟却说什么也不肯站起来,对着吕衣声泪俱下,脸上全是一片发自肺腑的感激之情。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半大孩子,正一边不停地舔舐着手中缺了一半的破碗,一边歪着脑袋好奇的盯着吕衣。
那孩子四肢细小但是肚子却奇大,让吕衣立即联想到了前世电视中非洲难民儿童的形象,一看就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造成的病态体态。
“晚辈身为平城父母官,平城百姓皆我子女,岂可坐视子女活活饿死?此乃晚辈应当做的事情,当不得老人家如此感谢。”
吕衣连连安慰。
可那老叟就是不听,说什么都要下跪。
而吕衣能拦得住他一人,却拦不住他身后数百人效仿之人。
如今平城的情况比青黄不接还要困难,和往年遭了蝗灾没什么区别。
而且,蝗灾最多只是吃庄稼粮食,也不会杀人放火。
鲜卑人比之蝗灾无疑更加严重。
这些人已经在生存线上挣扎了许久,已经到了易子相食的地步,吕衣的施粥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救命之恩,因此都纷纷对吕衣感激涕零。
现在整个并州、幽州都没有秋收,粮食都储存在世家大族仓库之中。
他们囤积居奇,粮价一日三涨,有钱都买不到粮食。
若非吕衣和中山甄氏关系匪浅,不然也要深受粮食的困扰。
不过,好在甄氏乃是整个河北都首屈一指的大富商兼大地主,家中良田万顷,存粮无数。
莫说供应吕衣一家,就算供应整个中山郡都不成问题。
因此,粮食目前对吕衣来说虽然困难,但是也没有到平城百姓这样要命的地步,所以才能拿出宝贵的粮食来赈济百姓。
但是,平城百姓的反应却让他有些措手不及,没想到一些粮食就能让他们如此感激。
“话虽如此,前任县长也曾经如此说过,但是却从来都没有如此做过!”
“小老儿如今七十多岁了,历任了不知道多少届县长。”
“但是,到今日方知天下还有似大人这般爱名如子的父母官。”
“大人能来我平城为官,乃是我平城百姓之福呀!”
那老叟发泄了一阵子,心情逐渐平静了下来,终于不再硬要跪拜。
但是,他仍旧心中激荡不平,对着吕衣连连称颂不止。
“诸位的心意,本官心领,只是县衙乃重地,不可久聚,大家先回吧!”
“既然如此,我等不再打搅县尊办公,这便散去……”
“只是,不知这粥棚明日还继续开设吗……?”
那老叟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满脸渴求的问道。
“自然是要继续开设的。”
“本官身为平城父母官绝不会坐视百姓饿死,本官在这里向诸位父老承诺。”
“这粥棚不光明日开设,后日开设,一直到来年春耕,秋收之后,诸位有了口粮之前,都会一直开设!”
吕衣立即当众宣布道。
平城的人口还没有吕坞的十分之一多。
如今马匹走私的生意已经步入了正轨,每月都有稳定的现金流。
加上背靠甄氏这个大靠山,吕衣并不缺少平价购买粮食的渠道。
养活这大几百人,对吕衣来说无非是多添几双筷子的事情,并没有多大压力。
吕衣的承诺,立即引起了百姓们更加激烈的欢呼。
见终于有了活路,许多人甚至激动的流下泪来。
但是赈济归赈济。
救急不救穷。
真正想要找到活路,最终还是要靠这些百姓自己。
吕衣也不是什么圣人,自然不可能一直无条件的养着他们。
以工代赈才是赈济的最佳方案。
因此,吕衣等百姓的欢呼稍微降下来之后,又紧接着宣布道。
“当然了,本官俸禄有限,大家自食其力才是正途。”
“如今鲜卑虽然退去,但是也不敢保证其人不会有贼心不死卷土重来的那一日,这平城城郭残破,急需修复,因此若是诸位想要每日有饱饭吃,就需要响应县衙的号召,参与修复城墙的工作。”
“当然了,本官决不会让大家白做,只要愿意上工,不仅每天都有饱食,卖力者还可以得到工钱嘉奖。”
吕衣话说完,预想中可能的反对声音完全没有。
相反,平城的百姓对吕衣这个决定都十分的支持。
“大人所言甚是,我等都是四肢健全之人,岂可天天吃白食?”
“没错,这平城也是守护我们自己的城池,事关大家的安危,自然要帮忙出力。”
“大人能管饭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岂能还要大人的工钱?小人愿意出工,并且不要任何工钱。”
“很好!”
吕衣闻言十分满意,将一旁面色有些郝然的陈宫推到人前,朗声宣布道。
“这位是本县县丞陈宫,今后具体的事宜,陈县丞都会安排妥当,大家今日便先回家休息。”
见饭票终于有了着落,这些感谢过吕衣的平城百姓便渐渐散去。
“这些百姓感激心切,下官阻拦不力,还请大人责罚。”
人群散去之后,陈宫一脸歉意的上前躬身道。
“无妨!”
“平城百姓们情真意切,本官心中也甚为感动。”
“公台不必在意。”
“大人方才所言之以工代赈,下官虽然闻所未闻的,但是仔细思量却觉得十分精辟,或许可以收获奇效!”
陈宫被吕衣安抚之后,脸色稍好,联想到方才吕衣的话,他双眼不由一亮,十分钦佩的说道。
“呵呵,吕坞已经接纳了两三批一无所有的流民了,早就根据情况建立一些应对的办法。”
“这些百姓一穷二白,连口粮都没有一日的,若是不管他们很快就会饿死。”
“但是若是一直白养着,不光负担沉重,而且久而久之,不劳而获还会滋生出他们的怠性。”
“最好的方法,还是赈济他们的同时,让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能发挥出更多价值的同时,也能更好的管理。”
“具体的办法,吕坞来人十分清楚,公台见多识广,一问便可了然于胸。”
吕衣笑着解释了一番,陈宫闻言立即明白了其中的妙处,心中不由更加赞叹。
吕衣找了一名随行的吕坞管事向陈宫传授吕坞中规矩和经验后。
又对身边担任护卫的高览下达了新的命令。
“后日,高顺便可带回陷阵营讨灭作乱的山匪。”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高览你去找黄讼等平城大族要几名向导,带着一些亲兵前去探查一番这些山匪的虚实。”
“为我军先锋。”
高览这几月以来一直对吕衣言听计从。
但是,这次听闻吕衣让他做探路先锋之后,却犹豫起来。
“大人之命,览即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只是小人将大人的亲兵带走了,大人身边谁来护佑呢?”
“呵呵,汝莫非以为我是那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腐儒不成?”
吕衣闻言哈哈大笑着拍打起高览的肩膀。
“三十万鲜卑大军,本官尚且不放在眼里的,带着三千铁骑就能横冲直撞。”
“区区千人的山匪,连马匹都没几匹,能奈我何?”
“既然如此,高览去去就回,请大人稍候佳音!”
吕衣虽然忙于琐事的,但是对自己的武艺却丝毫都没有松懈。
每日早晨起来或者下午办完公之后都要酣畅淋漓的操练一番。
高览武艺高强,算是个合格的陪练。
经常被吕衣拉过来交手。
天天被吕衣虐的高览,自然清楚吕衣的武力,非等闲不能近身,也就放下心来,领命而去。
第二日傍晚,高览就圆满的完成了吕衣的命令,轻易的将这货山匪的虚实探听了清楚。
这伙山匪原本是临县的百姓,因为临县的一名地主坐地起价,将粮食价格抄的太过高昂,这些百姓没有粮食,便聚集起来攻破了那地主的坞堡,杀了那地主抢了坞堡之中的粮食,因为害怕临县围剿,听闻平城官员都被鲜卑人所杀,便带着人跑到了平城聚事。
平日里除了打劫一下过路的行商,并未前来平城勒索过百姓。并
吕衣转念一想也是。
这伙山匪好歹抢了一个小地主,手中有些粮食,不至于饿死。
而平城的苦哈哈都穷的啃树皮了,就算来平城敲诈也是白费力气。
还不如打劫一下更加富有的行商呢。
起码行商的话,商品未必有,但是粮食一定会带够的。
吕衣自己的商队,三分之二的载重都用在了运送自家商队消耗的粮食上面了。
剩下三分之一的载重才能用来装载货物。
就算这些商旅不像吕衣这般前往塞北行商,也最起码要准备一半载重量的粮食。
因此,这伙人抢劫商旅算是一枪一个准。
“属下多方打探,这些山贼虽然占山为王,拦路打劫过往商旅,但是似乎并不喜欢害人性命。”
高览说着,最后补充了一句。
“哦?”
“还挺讲职业道德的嘛……”
吕衣闻言,心中不禁对这伙十分讲职业道德的山匪来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