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与其说一个国家。
不如说是一群马匪的集合体。
其中,用来维系南匈奴王庭和成员部落之间联合的最重要方式,除了并不占据主要地位的所谓大义名分之外。
最重要的还是双方之间悬殊的武力对比。
若是南匈奴王庭力量强大,那么名义上依附于他的部落也会实际上归顺于他。
若是南匈奴王庭力量衰弱,那么名义上依附于他的部落就真的只愿意在名义上归顺。
如今,以羌渠为单于的南匈奴王庭和吕衣的便宜岳丈为族长的诨耶部之间的关系就是后者。
匈奴以左为尊。
单于之下便是左右贤王。
其中左贤王即是匈奴王庭的二号人物,也是法理意义上的储君。
按照匈奴的法度,单于死后,一般是由左贤王继承单于之位,成为王庭新主。
羌渠继位之前也只是排在左贤王之下的南匈奴右贤王。
于情于理都不可能继承匈奴单于的宝座。
不过是被前任护匈奴中郎将张修擅自任命的单于。
因此,缺少了法理支持的他,匈奴单于的位置坐的并不稳。
急需外在的强大武力作为心灵寄托。
而且,匈奴单于说着好听,但是在大汉朝廷,甚至只是一个外派的两千石的护匈奴中郎将面前都如同猪狗一般,毫无丝毫颜面可言。
大汉朝廷虽然无法完全掌控整個南匈奴,但是却稳稳的控制住了单于一家,借此来遥控整个南匈奴。
不仅全副武装的护匈奴中郎将要全天候跟随在单于身边,单于的子嗣都要送到洛阳为人质。
因此,张修擅自废立南匈奴的行为其实已经是一种十分普遍的事情,历任的护匈奴中郎将手上都不干净,基本上人人手上都有几个所谓的南匈奴单于惨死的亡灵。
想要成为南匈奴万人之上的单于,坐稳南匈奴王庭之主的宝座,首先要成为一只大汉朝廷乖巧听话的狗。
只不过,这次张修做的有些太过火,引起了朝廷的责罚,从而丢了性命,也算是倒霉。
张修死后,朝廷一直苦于和鲜卑人作战,暂时没有来得及安置新任的护匈奴中郎将。
那羌渠抓住了这难得的自由之后,便立即不再甘愿做汉朝的傀儡,希望能够积蓄实力自立。
但是,羌渠的愿望很美好。
只是第一步就非常严重的损害了麾下各部族首领们的利益。
单是吕衣的老丈人就损失了无数牛羊马匹和上千的人口。
而且通过羌渠毫无节制的索要看来,他的胃口显然还远远不止于此。
因此,贺须托担心自家的部族彻底被羌渠吞并,便连忙想召自己的女婿吕衣,也是最为得力的盟友前来相商。
羌渠的行为也深深损害了吕衣自己的利益,因此他刚刚安顿好了平城的事宜便立即动身前来。
别的不提,诨耶部之中许多原本要用来和吕衣交易的战马,就被那羌渠一分钱都不给打着单于的名义直接征用了。
“这羌渠也算是个聪明人,抓住了这几个月难得的漠南权利空窗期,大肆的发展势力,如今俨然又是漠南的一方霸主了,不知道岳丈大人准备如何自保?”
吕衣看着面色凝重至极的老丈人,不由轻声问道。
“我正为此事而头疼。”
“此次面对的乃是我南匈奴之主,若是我公然违抗,那羌渠得了借口必然会率领其他部落前来吞并诨耶部。”
“若是我从了他,今日百匹马,明日千头牛,不出半年,我诨耶部就要被那羌渠吃干抹净,彻底泯然于草原之上。”
贺须托闻言长叹一声,心中举棋不定。
“父亲何必如此纠结?”
“如今姐夫亲至,我诨耶部正好和姐夫合兵一处,直接击败羌渠不就行了?”
“反正那羌渠原先也只是右贤王,得位根本就不正,不光部族之中许多人都不服他,就连左贤王部族也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杀了他正是我匈奴人心所向!”
见贺须托一阵长吁短叹,性格有些急躁的哈特勒见状便出声劝说道。
吕衣见这个原本只知好勇斗狠的妹夫如今虽然仍旧是寄希望于武力解决纷争,但是对大势却看的还算清楚,说的十分有条理,让他倒是不由微微侧目。
“看来这两年小弟并未白历练,倒是聪慧不少,让姐夫刮目相看呀!”
“嘿嘿,我也只是这两年想事情想得多了,有感而发而已,和姐夫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哈特勒得了吕衣的称赞却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
“我和你姐夫商量正事,你这臭小子插什么嘴?”
“再说那羌渠如今拥兵数万,岂是好相与的?冒然出击万一败了咱家这份家业不就彻底衰败了吗?”
贺须托闻言却十分的恼怒,情急之下狠狠的冲着哈特勒后脑勺狠狠的拍了一巴掌。
哈特勒挨了父亲的打敢怒不敢言,方才被吕衣夸奖的喜悦顿时烟消云散,闷闷不乐的退到一边去了。
“呵呵,岳丈大人何必如此动气?以我看来哈特勒小弟就说的不错!”
吕衣见状不由笑道。
“哦?”贺须托和哈特勒二人闻言不由面面相觑。
“贤婿有何妙计且快快道来吧?”
贺须托只当吕衣是看在自己的面上夸赞哈特勒。
“姐夫也觉得我说的对?”哈特勒却一脸期待的看向吕衣,想通过吕衣的话知道自己到底哪里说对了。
“羌渠最大的依仗是他匈奴大单于的名义。”
“但是羌渠最大的败笔也同样在此。”
“他只是被汉将擅立的王庭之主,部下大多都不信服,而且最重要的是,前任匈奴单于呼微被张修杀死之后,本来地位在其之上拥有最大的法理继承权的左贤王更加不服他姜渠!”
“姜渠如今虽然拥兵数万,俨然一副漠南霸主的姿态,但是他屁股下的单于王座却岌岌可危。”
“你我两方联盟虽然无法正面对抗其人,但是岳丈大人不妨假意迎奉,背里联络左贤王部及其他不服他或者是不堪其扰的部族。”
“那左贤王本来到手的单于王位被姜渠捷足先登本就嫉恨于他,如今姜渠又如此横征暴敛,他必然心中反意大起,其余部落大多也如这左贤王一般,只是缺少一个发起人而已,岳父若能首倡义举其人等必将纷纷依附。”
“如此一来,我等结成反姜渠联盟,势力便不弱于那姜渠。”
“岳丈打着诛杀伪王的大义,力捧那左贤王,待战胜姜渠之后,立左贤王为新任单于。”
“届时,岳丈大人身怀拥立之功,不仅可以不用再承担姜渠步步紧逼的苛政,亦可以继续壮大诨耶部。”
“说不得,就能成为和那鲜卑中的左部大人步度根一样,成为控制一方部落的匈奴首领。”
吕衣侃侃而谈,让贺须托和哈特勒二人听得如痴如醉,如梦方醒。
“妙哇!”
“贤婿的话,深得我心,老朽今日便去联络左贤王及其他部族一起反抗姜渠这个暴君!”
贺须托听到妙处,不由拍案而起,大声的叫好起来。
而吕衣的小迷弟哈特勒也一脸钦佩的看向吕衣,再一次被吕衣的智慧所折服。
“岳丈大人,此事重大,还需从长计议,切莫大意!”
“若是被那姜渠收了风声,或许无法扫灭所有不服的部族,但是若全力攻打诨耶部,岳丈和小弟必定无法抵挡。”
吕衣担心这老货情绪太过激动脑梗发作,立即将其安抚下来。
“还是贤婿稳重,老朽差点坏了大事。”
“依贤婿之意,何时起兵为好?老朽担心若是拖延的久了,那姜渠势力稳固之后便会先发制人主动开战。”
贺须托得到吕衣的提醒,这才恢复了冷静重新坐下。
“如今正值金秋,正是马匹牛羊长膘的重要时节,那姜渠即便野心再大也不能违背自然规律,他再怎么想要先发制人,也要等秋天过去,冬天到来。”
“按照时节,至少也得一个多月的功夫。”
“岳丈可先在暗中秘密联络左贤王及其他部族。”
吕衣想了想便从容回答道。
“嗯……便依照贤婿之计!”
贺须托得到了吕衣的出谋划策,心中不由大定,老脸上也重新浮现轻松的笑容。
“那到时候,姐夫你和张氏会前来帮我们吗?”
哈特勒却有些期待的问道。
他十分仰慕吕衣,把那跟吕衣一同并肩作战视为莫大的荣誉,因此急切的问道。
“你我三家乃是多年的生意伙伴,也是利益同盟,而且小弟又是我的妻弟,我这个做姐夫的见到岳丈和小弟被外人欺负,如何肯袖手旁观?”
“届时自然是要率众前来助拳的!”
吕衣闻言笑着揉了揉哈特勒的脑袋,肯定的回答道。
“太好了!”
哈特勒闻言大喜。
“数月前姐夫三千铁骑大破三十万鲜卑的神勇事迹早就传遍草原了。”
“草原之人闻姐夫之名,无不敬佩莫名。”
“小弟能再次和姐夫这样的大豪杰并肩杀敌,当真是与有荣焉!”
吕衣的便宜老丈人听闻吕衣愿意参战也心中大定。
“能有贤婿相助,那姜渠不过数万之众,必将被我等所擒!”
“平城之战,我率领的三千铁骑不过是一支利箭对鲜卑只是伤而不死,真正击败鲜卑的还是朝廷随后压上的十余万天兵。”
“而且,就算是我率领的三千铁骑其中真正属于我麾下的也不过三分之一而已,其余的都是朝廷之兵。”
“因此,想要击败姜渠,还诨耶部一片宁静,还需要岳丈大人多多联络其他部族,集众人之力共同击败之。”
吕衣却摆摆手谦逊的说道。
当时的他只是奇兵,主要的作用并非击败三十万鲜卑,那也不可能。
他的真正职责只是冲垮鲜卑的阵营,让鲜卑自己混乱起来。
而且,如今大战已经结束。
公孙瓒率领的五百骑兵以及卢植派遣的一千五百汉军都已经离开。
靠吕衣自己养,那现在肯定是养不起三千铁骑的。
不过,即便是吕衣如今已经没有了在卢植麾下时的兵力了,但是对于老丈人的诨耶部还是要尽力支持的。
毕竟诨耶部若是不存,吕衣又要重新找合作伙伴。
而像诨耶部这么好的合作伙伴可不太好找。
“原来是如此!”
听闻吕衣道出事情,贺须托和哈特勒这才恍然大悟。
不过,即便如此,他们对吕衣的支持依旧是十分的看重。
“正好,小婿集结部队也需要一些时日,既然已经和岳丈约定好了出兵,一月之后定然重新返回草原,共襄盛举!”
“只是如今河北贫瘠,粮草有些困难,还希望岳丈给予一些支持。”
敲定完责任之后,吕衣便直接向贺须托要起了好处。
情义归情义,买卖归买卖。
吕衣一向分的很清。
而且,彼此双方都十分的了解也不用藏着掖着了,另外胡人大多也都不喜欢拐弯墨迹。
听闻吕衣相求,贺须托当即豪气的拍板起来。
“粮草诨耶部也没多少,但是马匹是管够的,此次贤婿返回正好一人双马,带上一千匹回去。”
“等下月商队前来之时,老朽再赠予不少于此数的马匹。”
“哦!”
“若是能得岳丈相助,小婿今年便不用再为粮食发愁了!”
吕衣闻言不由欣喜道。
贺须托的马匹都是馈赠,并不算交易,那自然是没有任何成本的纯利。
有了这最少两千匹的战马,吕衣应当能从甄氏那边再次换来不少的粮食。
虽然如今粮价腾贵,但是不管何时马匹也都不便宜。
有了这批粮食,平城所能容纳的流民数量也可以大增,粗略估算一下,在两万人的规模上再翻一倍都不成问题。
和贺须托商议完毕之后,吕衣并不久留,立即带着新得的一千匹骏马返回了关内。
但是,随行而来的秦汉却并未跟随吕衣一同返回。
他被吕衣留在了诨耶部之中,以贺须托子侄的身份在匈奴部族之中潜伏了下来,在胡人之中暗中开始发展谍报工作。
秦汉有多年的奴隶经历,不仅精通匈奴、鲜卑的语言,对胡人的习俗等也都了然于胸,是个十分合适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