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大力,他们俩为为啥打,打,打我?”
结巴鼻青脸肿地缩在垛口下。
王大力咽下嘴里那句‘我也想打你’,道。
“他们俩见你亲切,跟你闹玩呢。”
结巴摸着满脸青肿,“噢。”
火焰光芒划过黑暗幕布,流星一般飞旋着滑坠而下。
蓬——
壕沟边浇了油的木料杂草易燃物轰然腾起火光。
照亮黑夜,照亮壕沟前端枪弯腰的罗圈腿八字脚身影。
鬼子步兵一愣,被突然腾起的火焰晃花眼。
“鬼子!”顺子喊声刺破黑夜寂静。
炮楼四面响起枪声,子弹破空的嗖嗖声极为刺耳。
一面有鬼子,四面都有鬼子,守在射击孔后临阵以待的游击队员几乎同时扣动扳机。
回以咆哮的子弹。
王大力一把拉起缩在垛口下的结巴。
“快开探照灯!”
炽亮白光射落地上,绕壕沟转了一圈。
鬼子已经摸过了一半空地,距离炮楼最近的鬼子,只差两步就能跳进壕沟。
天才刚黑透,鬼子一定是分散开,趴在地上匍匐过来……
顾不得细想,顺子点燃手里的火把,扔下炮楼,壕沟旁再次腾起一堆火焰。
“土匪,快下去打重机枪!”
“用不着你狗日的瞎叫唤,老子知道!”
楼梯口传上来一道急促声音,三年式重机枪先是停了一下,然后以更加猛烈喧嚣的姿态奏出澎湃乐章。
下方子弹激烈往回,上方,一个个火把旋转落下,唤醒一道道火焰。
子弹穿过火堆,附上一层跃动炽热的外衣,打在炮楼外墙上,射进鬼子身体里。
结巴双手扶着探照灯,在壕沟外的鬼子群里游移。
优先找机枪手与指挥官,找到后,探照灯定住不动,给射击孔架设的机枪指引目标。
赵义脸颊贴抵在捷克式上枪柄,七二九子弹不停喷出。
只知道如何操作,但从来没有使用过,毫无疑问他是個新手。
空间换时间,子弹换精度。
七二九子弹出了枪膛,随着枪口扫射移动连成一条弯弯弹线,一寸寸逼近探照灯下的四人机枪小组。
弹线咬住目标后,子弹穿过主射手,穿过副射手,穿过机枪组长。
打在身体上,打在土地里,打在弹药箱,打在无人操作的大正十一式机枪。
黄色军服被血染红,地面升起一簇簇土雾,弹药箱透穿一个个小孔,钢铁枪身被子弹打得凹陷。
一个弹夹打尽,光柱下的四人机枪小组全部身死。
弹药箱里满盛的子弹洒落一地,大正十一式机枪全身凹陷斑点,无法再次使用。
探照灯再次游移,寻找黑暗中的下一个目标。
赵义卸下空弹夹,换上满弹夹,一道七二九弹线再次扫出射击孔。
……
青山镇,夜色寂静星繁月旺,静谧长存。
镇东院子早已烧成一片废墟,黑乎乎焦炭痕迹与那天离开时一模一样。
张小米扫一眼废墟,径直走过,继续往东。
到了一处院门前,粗暴推门。
门未开。
四处寻一块踮脚的石头,靠在墙边。
后退,助跑,踩石,起跳。
手掌扒住墙头,轻轻一跃,跳进墙内。
院子里,一盏灯火亮起,被推门声惊醒的妇女,一边系斜绊扣,推门走出堂屋。
“谁啊?”
妇女声音有些颤抖。
张小米走出墙角下的黑暗,走进月光照射的白地,“崔庆才在哪儿?”
李寡妇明显地一惊,系扣的手僵停。
“崔队长在侦缉队,不在我这儿。”
“侦缉队里没人,我已经看过了。”张小米言语冷硬。
“我是游击队的,找崔庆才帮忙,不是来害他。
有急事,你最好快点叫他出来。”
李寡妇系完绊扣的手垂下,捏扯衣角,打量月光下的张小米。
“崔队长真不在我这儿,要不你去别处找吧。”
黑洞洞枪口猛然举起。
声音如同月光下的钢铁枪身,冰冷而又刚硬。
“我很急,没时间绕弯子。
我需要崔庆才跟我去救人,你不告诉我崔庆才在哪儿,会让我想救的人死。
他因为你死,你活不了。”
“我,我,我真不知道,你去别处吧。”李寡妇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哭腔。
咔嚓——
枪机扳动,清脆悦耳。
熟睡中的崔庆才蓦然惊醒,睁开眼,一片黑。
急急忙忙爬起来,跑出院子。
“别开枪,有事情好商量!
要钱还是要枪,什么都好说。”
“我要情报。”
熟悉的声音,带着从未听过的冷硬,崔庆才拿不准。
使劲挤了挤眼,挤走惺忪,看向月光下。
“小米?”
黑洞洞枪口撤下,“庆才哥,你找了个好女人。”
“赵大哥今天下午被鬼子围在进山口炮楼南边的一个小炮楼。
他们人数有多少?鬼子多少?伪军多少?
带了什么装备?几挺机枪?几具掷弹筒?几具迫击炮?
有没有能打穿炮楼的大炮?有没有重机枪?”
张小米一口气说出所有问题,静静等着崔庆才回复。
“今天下午调过去那么多鬼子是因为你们?”崔庆才愕然。
“是我们,赵大哥被困在炮楼里,没功夫解释,情报?”
“有!”崔庆才从黑褂子里兜掏出张纸。
“今天下午有一队县城里的鬼子从镇子里过。
领头的是个大尉,一个中队,有近两百号人,九挺机枪,九具掷弹筒,两门迫击炮。
他们过镇子的时候,我觉得不对劲,都数下来记住了。
另外除了这一个中队,各据点都有支援,一个据点出二十个,十个据点就是两百。
从下午到现在,估计小半个县城的据点都调人支援了。
少说六七百号人。”
张小米接过纸条,“我知道了,多谢庆才哥。”
迈出两步,脚步一停,侧回首道。
“嫂子,刚才情况紧急对不住。”
打开门闩,踢走墙边石头,辨认方向。
张小米身影在月光下消失,李寡妇心有余悸。
“庆才,他真是游击队的?
看着年龄不大,怎么那么吓人?”
“我也没想到,平时见他跟半大孩子没啥不一样。
刚才那一下,连我都吓着。
乖乖,许是跟赵队在一块待得太久,染上他的煞气了。”
李寡妇娇媚的一锤崔庆才胸膛。
“听说游击队的队长就姓赵,你真是游击队的?”
“实打实的如假包换,不信?”
“死鬼,你不早说。
害我平时提心吊胆,给你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别让游击队看见你。
刚才我还以为游击队是来杀你。”
……
一朵浮云蔽月,钩月半露。
月光下,一只长长队伍急速行军。
跑在当头的一班侦察员找到队伍里的钱易。
“钱连长,前面有光的地方就是我们游击队的据点。
莪们班副在里面,你们直接进去找他领枪。
我还要去找其他连队,麻烦你们了。”
“没事,你尽管去,我们刚和二连通过信儿,他们在西北方向。
赵队长交给我们,一定把他救出来。”
“谢谢钱连长!”侦察员立正敬礼,背着枪匆匆跑向西北。
三连队伍继续在黑暗里向着一点灯光前进。
“连长,咱们真去救游击队?”
“都是革命队伍,他们有难求到咱们头上,不能不帮。”
“游击队可是打过您,让您在全团都丢脸了……”
钱易声音一下严肃起来。
“我是不是说过不准再提这件事?
私归私,公归公。
你再提一次,我把你逐出三连。
不要以为你是我亲自任命的一排长就能随便说话。
上一个一排长被我亲手解决。
我不想你也被策反、叛变,再让我亲手解决你!”
黑暗里的声音带着一丝惶恐,变得拘谨。
“是,连长,我错了!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不用您说,我自己去禁闭室”
前方山谷处的光越来越亮。
已经能看清,那不是蜡烛或者油灯,而是在空地中间燃烧的一个大火堆。
火堆旁或站或坐,聚着不少人。
“连长,我能不能再多句嘴,不是您挨打的事儿。”
“说。”
“游击队成立还不到半年,能有什么家底?
最好的枪都跟赵队长他们一起被鬼子围在炮楼里了。
咱们再来他们的据点有啥意义?
拿两条汉阳造,十几发子弹也补充不了多少战斗力。
咱们应该直接去炮楼外面救人才是。”
“你说得有理,我想得也是。
不过是游击队的人极力让我们来,那就来一趟。
耽误了赵队长的救援时间是游击队内部问题,我们没法插手。”
操场上燃着火堆,火堆旁一片寂静。
只有摁子弹进弹仓和拉动枪栓的干脆声。
雪白的刺刀映着火光,持刺刀的手有意用刀尖去磨石头,将锋锐的刀尖磨钝。
黄大风提着友坂步枪走到小武面前。
“小武,你发给六连的三八大盖拿回去,我们暂时用不上。”
小武一愣,“黄连长,我看你们的枪有汉阳造也有三八大盖。
给用汉阳造的战士换上三八大盖火力更强。
不用担心子弹问题,三八大盖的子弹我们这有的是。
一人五十发不是问题。”
“不是枪的事。”黄大风摇头。
“新枪到手需要磨合,接下来要面临战斗,突然换枪磨合的时间不够,反而不如用旧枪。
等打完这一仗,你们把枪送到根据地六连宿舍。
现在多给我们子弹和刺刀。
尤其是刺刀,每个六连的一人两把。
听你刚才说的,鬼子有迫击炮有掷弹筒,远距离对射我们不占优势。
必须冲上去近身肉搏才行。
刺刀容易弯,多给我们配两把。
配给我们的刺刀不用太利,太利的刺刀扎的深,扎进肋骨里拔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