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力提着友坂步枪,噔噔噔爬上顶层瞭望台。
“赵队长,你找我。”
赵义一指结巴,“找人看好他,从现在开始,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他想下去可以下去,只要不影响我们做什么都可以。
别让他跑了。
天黑之后,带着他来上边开探照灯。”
“明白!”
“炮楼里的罐头物资都分下去,天黑了鬼子肯定要进攻。”
……
远处地平线上仅剩最后一点薄暮,黑暗已经笼罩大半。
嘭——
一声闷响。
地上腾起一阵薄薄灰尘,壕沟最后一段被炸塌。
“姥姥的,终于弄好了。”孙麻子捶着腰站起来。
“光这一会儿,起码用了几十颗手雷,就为了炸几个大坑。
真浪费啊!”
顺子衣角上的弹眼大了几圈,能放进一个拳头,斜眼。
“鬼子的东西,又不是你家的,你心疼個什么劲?”
“你那只眼看出我心疼了?老子这叫感慨,懂不懂?
不懂别搭茬!”
“行,我不懂,你回炮楼给我拿手雷手榴弹去。”
“壕沟都炸好了,还要那玩意干嘛?”
“炸塌下的土都堆在壕沟里,两步就能爬上去。
我把壕沟底下都布上雷,鬼子只要敢跳,就得被炸,躲都没地儿躲。”
“你也是个黑心的,这么毒的招都能想出来。”
孙麻子攀沟壁的手突然停下来。
“哎不对,赵大队说要在壕沟里放火,你埋上手榴弹还能放火?”
“火放在沟里,扔个手雷手榴弹一炸就灭。
我把火放壕沟边上不行?”
“行行行,你是大爷你有理。”
孙麻子手脚向上,刚露出头,一枚子弹嗖得从头顶飞过去。
吓得紧缩后脖,摔下来,四仰八叉,躺在沟底,回过味来。
“哎,还是不对!
一露头鬼子子弹就打过来了,凭啥我去你不去?”
“你会布手榴弹?
要不你在沟底下等着,我上去给你拿手榴弹?
再说,你现在进炮楼,直接从炮楼射击孔里往外扔,不用再跑出来。
少跑一趟,少了被子弹打中的风险。”
“嘶——你狗日的说得有那么点道理。”
孙麻子躲过顺子手里最后一枚手榴弹,拧盖拉弦,往壕沟外一扔。
火药炸响后,升起一阵烟。
烟尘混杂着灰土,遮住鬼子视线。
孙麻子两步爬出壕沟,抱着头,一路猪突猛进。
嗖嗖嗖嗖嗖——
手榴弹烟雾无疑为鬼子射击指明方向,子弹嗖嗖嗖从耳边穿过,近在咫尺。
“狗日的顺子,老子信了你的邪!”
孙麻子一路窜进炮楼黑黝黝的窄小门洞。
抱起一箱手雷,爬上二楼,停在射击孔前。
打开箱子,一枚枚往外扔。
没拉环的手雷一枚枚抛掷出射击孔外。
“土匪,你没吃饭吗?一个都没扔进沟里。”
孙麻子恨得牙痒,匪脸凑到射击孔上。
“老子就是没吃饭,没扔进沟里你不会自己爬出来捡!”
“鬼子的子弹那么准,我才没傻到出去挨枪子儿。”
“我就知道你狗日的没安好心,骗我进来给你扔手雷。
你自己等到天黑鬼子看不见再出来。
无耻!卑鄙!”
顺子悠哉悠哉的喊声传进射击孔。
“谁想到你这么好骗,我还以为你有脑子呢。”
“你狗日的,我跟你没完,你别想好过……”
“给。”
一旁伸出来只手,递过来个铁疙瘩。
孙麻子顺手接过,后退两步,卯足了力气从射击孔里扔出去。
“哎呦,罐头?土匪你长良心了?
看在这盒罐头的份儿上,我不跟你计较。”
罐头?
孙麻子愣住,看向一旁。
花红一手托着开了盖的罐头,另一只手收回,从罐头盒上拿起横放的刺刀。
扎一大块流油的肉送进嘴里。
“赵当家的让我们开饭,你不是还没吃么?怎么给顺子扔过去了?”
孙麻子眨眼,一步扑到射击孔前,大喊。
“顺子爷爷,刚才那盒罐头你别吃,我再给你扔一盒,不,两盒!”
“到嘴的罐头我为什么不吃?”顺子倚躺在壕沟里,打量着手里罐头咂摸。
这盒罐头有蹊跷,有古怪。
“顺子哥,顺子叔,我求你了,你别吃。
你把那盒罐头还我,我给你洗一个月袜子。”
顺子眉毛一挑,罐头炮楼里还有,肯定能吃上。
一个月不用洗袜子可是笔好买卖。
“赶紧把雷扔过来,马上天黑了,没空吃你这盒破罐头。”
“诶好,顺子哥,这就给您老人家扔。
您躲远点,别砸着。”
孙麻子精神振奋,撸起袖管,握着手雷后退两步。
花红嚼咽下口里的肉。
“这个孔太小,你上楼顶。
楼顶上地方大,能甩开膀子扔。”
……
炮楼外,辐射空地两百米。
空地外,日伪军包围圈围了三圈。
包围圈外,五个人伏在地上,远远观看。
“小米,看样子赵队长是被鬼子围住了。”小武极目远观。
“咱们咋办?”
张小米摩挲着手里沁润,盯着眼前一片落叶。
“炮楼里有吃的有水,有子弹有枪,鬼子一时半会儿打不进去。
赵大哥肯定在等着咱们回团里叫救援。”
“从这儿到团里,再带着队伍赶回来,得到天明。
赵队长他们能撑住吗?”
“不用到天明,团长已经把各连放出来了。
咱们五个人,侦察组两个去附近村子里找民兵,问其他连队的位置。
请他们过来支援。
你的掷弹筒小组回山谷,其他连火力不足,全靠你的掷弹筒压制火力,榴弹全拿过来。
另外,把山谷里封藏的枪支弹药都取出来。
团里各连都缺少弹药。
这回是救赵大哥,他们缺枪缺子弹,游击队给补齐。
侦察组找到其他连队后,问他们愿不愿意来救人。
愿意来救人就领他们回山谷配枪。
另外告诉他们,只要能把赵大哥救出来,枪跟子弹全送他们。”
“那些枪都送?”
张小米不大的拳头攥紧,狠狠锤在地上。
“救不出来赵大哥,枪再多有什么用!”
小武被张小米身上散发的凛凛煞气一惊。
“好,我们这就行动。
找到其他连队我们就来救人。”
“不,找到其他连队后,先不要动,在这里等着。
莪去探情报。
围炮楼的鬼子多少,伪军多少,用什么枪,由谁领队。
等我把情报送回来做好战斗计划再动手。”
夕阳余暮尽,无尽黑暗笼罩。
四面八方鬼子的枪声仍然在响,子弹依旧在飞。
只是没有了明确的目标与指向,胡乱穿行在黑暗里。
有的落进土里,激起一簇土雾。
有的打在炮楼外墙上,墙砖打出凹坑,弹头反溅。
有的从黑暗中来,到黑暗中去,穿过黑暗空间,不知所踪。
顺子一身灰土,悄没声地溜进炮楼。
孙麻子藏在黑黝黝炮楼之中,匪眼瞪的溜圆,泛亮光。
“我的罐头呢?”
“我的一个月袜子呢?”
“你得给我罐头我才给你洗袜子。”
“你得给我洗袜子我才给你罐头。”
黑暗中两人僵持,互不相让。
小武跑下三层,蹲在二楼楼梯口。
“顺子,赵队长叫我问你,让你点的火呢?”
顺子绕开孙麻子,腾腾腾跑上三层。
“哥,火点在壕沟里,扔俩手榴弹一炸就灭。
我准备把火点在壕沟两边,每隔几步点一堆。
就算鬼子想炸也得浪费不少手榴弹,还能阻止他们进壕沟。
壕沟里我埋了一箱雷,他们要是进壕沟,能炸死他们。”
黑乎乎的望远镜里什么也看不清。
“好想法,火怎么没点起来?”
“炮楼里有柴油,我把能点火的已经堆好浇上汽油了。
就是火一亮,鬼子肯定得打枪,我怕成火把子。
准备从炮楼上面往下扔火把。”
“射击孔里够不着,去顶层的瞭望台上扔。
顺便让结巴把探照灯打开。”
“哎,好嘞哥。”顺子迈出两步的身子折返。
“哥,结巴是谁?”
“我新收的队员,编进游击班。”
惦念着花红给的罐头,孙麻子寸步不离顺子左右。
“土匪,天黑透了,鬼子说不准啥时候就能摸上来。
你不回去看你的新宝贝,跟着我干啥玩意?”
“我已经教会小武怎么用重机枪。
重机枪一响,一个保弹板打不完,我就能窜下去。
从现在开始,除了打鬼子,我寸步不离直到你把罐头还我!”孙麻子咬牙。
“那你就跟我上楼顶,要是误了事儿,哥踢不死你。”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瞭望台。
几片残云遮月,瞭望台上不见五指。
“结巴在不在?我是顺子。”
“在在,在。”
顺着声音摸过去,结巴靠在垛口下,双臂抱腿蜷缩。
“结巴同志你好,我是顺子。”
“你你你好,我,我——”
“结巴想说,他没名,叫他结巴就行。”一旁藏在黑暗里的王大力出声。
“大力,你也在。”
“赵队长让我在这陪着结巴。”
“我要扔个火把下去,你们俩闪开点。”
“要要要,要不让让,让我我我——”
断断续续的声音听得难受,顺子转向一侧黑暗。
“大力,他想说啥?”
孙麻子幽灵一样跟在后,“他想说,要不让他扔吧,他扔得准。”
然后感叹道,“这家伙扔得确实准。
虽然比不上你,但比一班二班投弹组准。
壕沟里的手雷都是他扔的。”
“对,对对,我扔得得得准。”
顺子眼睛亮了,“行,咱们有时间比试比试。”
“白白白天,你你你们在炮楼下下下面躲,就就就是我我扔的手手雷。”
瞭望台上一时寂静,风停,气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