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了,都反了!”
桌子拍得震天响,吴团长双手掐腰,气势汹汹的来回踱步。
“三个连加一个合并了县大队的游击队,大半個独立团拉出去打仗。
我这个当团长的竟然一无所知,连个通信兵都不往团部派。
真是要反啊!”
周政委端着茶缸子嘘口热水。
“老吴,要发火先把你脸上的笑收收。
嘴里嚷嚷的怪狠,嘴巴子都快扯到后脚跟了。”
“有么?”吴团长揉了揉笑得发酸的脸,坐下。
“经过他们这么一闹,半个怀义的鬼子和汉奸都调动了。
扫荡之前来这么一出,相当于提前把鬼子的力量消耗一部分。
今年秋天好过喽!
早知道有这阵仗,我提前把警卫排也带过去,全团热热闹闹的干一场。
对鬼子秋收扫荡的破坏更大。”
“那你刚才喊得惊天响,不知道还以为你得把几个连长拉出枪毙。”
吴团长一瞪,“有功归有功,功过不相抵。
大半个团拉出去了,一点风声没给我漏,万一出点岔子,师部追究下来,这责任谁能背?”
“还是等他们回来再说吧。”周政委笑道。
“警卫员。”吴团长向外喊道。
院子里站岗的战士腾腾跑进。
“去通知二连三连六连连长,还有游击队的赵义,以最快的速度到我这来一趟。”
通往根据地的丛林狭路上。
灰色八路军装排成两列,前后拉开将近半里地。
不少战士身上带伤,可都喜气洋洋,笑容洋溢。
昨天夜里这一场仗,一救了游击队,二有了新枪跟子弹,三,额外完成了团长布置的任务。
不但拔出据点、挖掘道沟,还歼灭了不少鬼子和伪军,削减了鬼子力量。
大捷!
队列之中,一溜树枝和日伪军服制作的简易担架首尾相连。
某个位置的三抬担架,两名伤员瞪眼望天,一名伤员阖眼睡觉。
“顺子你真是个蠢货,扛个重机枪都扛不住。”
“你长这么大身板有什么用?扛个枪婆婆妈妈,白长一身肉,废物。”
“我是废物?要不是我操作机枪,鬼子早冲进炮楼里把你戳成筛子。”
“要没我布置手榴弹,天一黑鬼子就摸过来了,你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哼,你这么厉害怎么还躺在担架上?”
“没你个狗土匪给我在后面添乱,我早回据点了!”
迷迷糊糊中争吵的声音,聒得人睡不着。
赵义睁开眼,“两位,你俩不是喜欢打么?
起来打一架,别吵我睡觉。”
“赵大队,你醒了?”
“有你俩在我旁边念叨,想不醒都难。”
“哥,土匪扛机枪把我俩脚砸了,等我脚好了,我非得帮你揍他一顿。”
“你狗日的真会甩黑锅,我在后面扛得好好的,你乱停个屁,没有你我还躺什么担架?”
两人继续争吵,嘴皮子越来越利索。
仰躺简易担架上,上方交错树枝叶条中透露清澈明朗的天空。
阳光透过空隙,射落在地,留下一地斑驳。
赵义想起那个昏迷前奔跑而来的瘦小身影,“小米。”
张小米斜挎木枪盒,匆匆跑来,“赵大哥,你醒了?”
“嗯。”赵义微阖双眼,看着上方透洒下的阳光。
“其他人怎么样了?”
“大力哥红梅姐他们带人据点休整了。
有几个伤势比较重的,都跟我们在一块,去找张英姐治伤。”
前后战士脚步频率相同,担架轻轻颠簸,海浪一样。
“我们的损失怎么样?”
“守炮楼的时候没伤亡,突围的时候死了三个,伤了七个。
六连为了救我们死了一个,伤了三个。”
张小米低沉着细长的眉毛。
“手榴弹全没了,平均一人身上还有五发子弹。
顺子哥和麻子哥在炮楼里缴获了一挺重机枪,半箱子子弹。
我派人找了二连三连和六连救援,他们火力不够,我把据点里封存的所有枪械子弹都发给他们了。
四箱手榴弹也全打完,一个没剩。
现在咱们有人有枪,有枪没弹。”
“没事,你做得很好,只要人还在,武器装备总会有的。”
赵义调整姿势,手臂枕在脑后。
“跟我们一块突围那个伪军在哪儿?”
“跟我们的人一块回据点了,大力哥随身看着他。”
“行,那是个人才,在鬼子那边学了不少东西,看住他,别让他跑了。”
六连队伍继续前进,清晨垂着露珠的弯腰杂草被一只只打着绷带的腿踩折撞断。
黄大风领队走在最前,扛着枪带暗想。
六连都是老兵,死了哪一个都心疼。
不过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不能因为情绪影响工作。
烈属的抚恤工作要做好,要派人去慰问,烈属家庭有什么困难要及时解决。
马上秋收,烈属的收麦工作六连得派人帮助……
幸好死的是六连兵,不是三连的,不然不好跟钱易交代。
丛丛密叶中灰影闪动,黄大风停下脚步,六连跟着停下脚步。
灰影越来越近,拽着枪带的手松了。
“黄连长,团长让你归队后去团部。”警卫员停在黄大风面前两步距离,敬礼后说道。
“知道了,团长还说什么?”
“没有别的,只让参加战斗的二三六各连连长跟游击队赵队长到团部。
莪还要去游击队据点通知赵队长。”
“不用去了,赵义受伤了,在后面担架上躺着。
你回根据地通知卫生队做好准备,有十个伤员。”
清风拂杨柳,晨露洒枝头。
清晨冷意沁进皮肤,秀娟不禁打了一个寒碜,搓了搓两条臂膀。
“英姐,伤员到了后会直接送去卫生队。
咱们在卫生队做好准备就行,出来接这么远,都快出根据地了。
就算接到了也得抬到卫生队才能救治。”
张英焦急的踮起脚尖,顺着大路望向根据地外。
卫生队医护战士的命贵,只要踏出根据地一步,无论做什么,都得配备贴身警卫员。
为了救伤员出根据地,说不过去。
张英愈发着急,好看的柳叶弯弯眉紧凑眉头正中。
“受伤后如果得不到及时医治,很有可能伤残甚至牺牲。
从昨天夜里到现在,已经错过了最佳救治时间。
晚一秒,战士的伤势就有可能加重一分。
提前在这等着,起码能早一步确定伤情,拟定治疗方案。”
秀娟撇撇嘴。
“过了一夜,还能抬在担架上送来的战士,伤势肯定要不了命。
从这儿到卫生队的距离,多走一会儿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张英眼里焦急减缓一分,额间紧蹙的眉散开。
紧攥的手掌卸了劲,静静站定,望向大路尽头。
“报告!”
钱易穿一身满戴硝烟战火痕迹的军服站在门槛外。
袖子上被火燎烧出两个晃眼的洞,八路军帽有意偏歪在一旁,两颗黑亮口子蒙着灰尘。
“团长,政委。”
立正,敬礼,松散无力,完美显示出激战之后的疲惫与劳累。
吴团长坐在首座,没说话,盯着桌子上的纸,眼皮不抬一下。
“进。”周政委捧着搪瓷缸子,掀起眼帘轻轻一扫,淡淡道。
抬腿迈进门槛,气氛诡异,一片寂静。
团长的爱将站在一旁,军姿绷得笔直,像是刚入伍的新兵。
钱易心里发虚,赶紧挪步站到黄大风旁,挪正帽子,轻并脚跟,抬头挺胸缩下巴。
等了一会儿,团部里仍然寂静,两坐两站,呼吸可闻。
吴团长说话,声音清淡,听不出喜怒。
“二连长跟赵义在哪儿?”
“报告团长,赵义受伤了,现在卫生队接受治疗。
昨天夜里我只与三连长和赵义有接触,二连长的情况我不清楚。”
黄大风声音洪亮,一板一眼,说话时姿势立得更直,目视前方不斜视。
钱易惊了。
平时都敢跟团长拍桌子撂板凳,今天打了回胜仗,反倒变得拘谨。
“报告团长,二连长昨晚与我在一起,打了鬼子的伏击。
现在正带着二连战士清点缴获物资。”
“哦?清点缴获,看来二连和三连打了一个大胜仗啊。”
团长声音不重,钱易听了心里更没底。
“团,团长,不算是大胜仗,主要是鬼子追了一路,体力耗尽,让我们占便宜了。”
吴团长像是没听到钱易的说话。
“那就幸苦你这个大功臣跑一趟二连,告诉二连长:我在团部等着给他庆功。”
终于确定,团长确实是发怒了。
钱易猛地一挺胸膛,声音响亮,“是!”
团部外,三连通信员背着新枪,在岗哨警卫员跟前小声炫耀。
“看到没有?三八大盖!六成新,带刺刀,我亲手缴获的!”
在警卫岗哨羡慕的眼光下,愈发开心。
“本来游击队给我了一支三八大盖,八成新带刺刀,不过我没要。
别人给的哪有自己缴获的用起来爽!
再看这个,子弹,五十发!
全是三八大盖的子弹,我自己的,想咋用咋用,想怎么练瞄准怎么练瞄准。
本来有七十发,昨天夜里我打出去二十发,毙了四个伪军,一个鬼子。”
警卫员谨守岗哨条例,不搭腔,不说话,投去更羡慕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