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上影影绰绰。

一个排的治安军扛梯子，背电线，提工具箱，中间簇拥着一个鬼子。

由远而近。

小武看了看下方马上就要靠前的鬼子，推手催促。

“快打啊，再不打他们就到攻击盲区了。”

“这不是你的掷弹筒，只能打远不能打近。

这是机枪，子弹直着射，离得越近越不好躲。

攻击信号还没发出，不能先打。”小甲回头，不耐烦地挥手。

“你個外行，起开起开，别打扰我战斗。”

小武悻悻收回手，“打个机枪，能的你，都不知道自己姓啥。”

赵义不在，游击排的战斗枪令落在张小米身上。

所有人静静呼吸，耐心等待。

张小米握着驳接好的驳壳枪，枪口跟着人群中间的鬼子工兵移动。

治安军人数三十出头，比游击排少。

游击排人人有枪，只是子弹不够，经不起消耗。

放近了打，子弹命中率高。

不知道这伙治安军的战斗力怎么样，如果跟上次遇到的伪军排一样都是流民出身。

游击排没手榴弹，没充足子弹，恐怕拿不下。

对了，坡上还有挺重机枪，就算和上次伪军排战斗力一样，应该不难消灭。

驳壳枪准星套住鬼子工兵，食指收紧。

砰——

扛着梯子的治安军突然前移，替鬼子挡住一枪。

鬼子工兵受到惊吓，立即蹲身，伏地。

一枪响，乱枪响，埋伏两侧的三个班猛地开枪。

愣在第一声枪响里，没反应过来的治安军纷纷倒下。

乱枪响了，小甲仍然双手握着重机枪柄，枪口老神在在地指着路当间的治安军。

子弹一发未出。

“你倒是赶紧打啊！再不打他们全死了！”小武急得一脚踢小甲大腿上。

小甲仍旧稳坐不动，拍打大腿外侧脚印。

“说你是外行你还不服。

你以为这是掷弹筒吗，拉一下击发带发出一枚榴弹。

这是重机枪，我这一扳机扣下去，子弹得下去多少？

那些治安军用的都是汉阳造，跟我这重机枪用的子弹型号不一样。

就算全打死，也补不上消耗的子弹。

你也知道他们快全死了，都要死了我还浪费子弹干啥？

再说，小米又没发重机枪开枪信号，我傻啊，非得打这一梭子。”

治安军慌乱摘枪还击，起不到丝毫作用，胜利天平快速倾斜。

小甲干脆直接撤下三年式重机枪后的操作位，斜躺在坡上。

“小武，你是不是把脑子跟着榴弹一块放进掷弹筒里打出去了？

这么简单的事你都看不出来？”

失言在先，无法反驳，小武气得咬牙。

“小甲，你等着，别让我抓着你犯错的时候！”

“呵呵，我从来不犯错。”

“你最好不犯错！”

枪声结束得很快，在游击排子弹告罄前最后一刻，治安军全部倒地。

游击排全体用友坂步枪，六五子弹不多，要供给重机枪使用。

治安军三十多条七九步枪可以暂时换装大半个排。

有了这三十多条七九步枪跟伪军随身携带的子弹，够本钱去挣友坂步枪和轻重机枪用的普通六五子弹和简装六五子弹。

张小米分开枪柄后的卡榫。

“打扫战场，快速撤离。梯子、电线还有接电线的工具都带回去。”

王大力一脚落下，脚掌偷着鞋底传来些异样，低头一看。

“这还有个鬼子！”

装死的鬼子工兵立即抽出鞋底下的手指，起身，仓惶逃跑。

王大力一脚踹倒，‘噌’地抽出刺刀，一刀扎上大腿。

游击队员听见动静，纷纷凑过来。

围着鬼子绕了一圈，眼睛里闪烁兴奋而又残忍的光芒。

一个个跃跃欲试的握住腰侧刺刀柄，眼神在鬼子工兵身上来回扫。

脸，脖子，心脏，腹部，四肢……

鬼子工兵恐惧缩起身子，双臂抱在身前。

他从这些支那人眼里看到了军国士兵虐杀时才有的亢奋。

曾经他看到被这目光注视的躯体四分五裂，血肉横溅，缩紧自己的身躯，因为害怕。

现在他看到这目光，仿佛已经看见自己的躯体四分五裂，血肉横溅，缩紧自己的身躯，同样因为害怕。

“赶紧杀了，我们还得赶去下一处地点埋伏。”张小米的声音从外围传来。

“天黑之前，争取再打一回。”

鬼子工兵听不懂，但是看到野兽一般凶残的目光里多了可惜和失落。

“别别别别杀！”王大力右手腕上绳子另一端，结巴结结巴巴。

游击排战士目光带着不善，转视过去。

伪军鬼子，一个窝里的。

这个伪军给鬼子求情……

道道目光中的不善与恶意越发浓郁。

“为什么不杀？”王大力问。

“他他是工兵，兵兵。”

“再是什么兵也是鬼子，是鬼子就该死！”

“工兵兵不不不打枪，他会会会架电电话。”

“不管他会啥，打不打枪，只要穿这身鬼子皮，就得死。”

张小米扒拉开人群，“架电话？”

“对对对。”结巴激动起来。

“让让让他教给给我，再再杀。”

“先别动手。”张小米制止，盯着鬼子工兵看了好一会儿。

“给他包扎，带他回据点。”

“小米，这可是鬼子。”王大力不解。

“他腿上受伤跑不了，带到据点里给他捆上绳。

两天喂一顿，饿不死就成，等结巴学会架电话再杀。”

县大队因为奸细泄露队员信息，家属被鬼子杀死。

一班二班对鬼子恨之入骨，有鬼子在眼前不能杀。

腿上受伤，还得用担架抬着走。

满心满眼充溢恨意，一路上颠簸不停，净挑歪路斜路小路峭路走。

伤口撕裂，大腿上一圈白色绷带被血染红。

双手紧抓担架两边，鬼子工兵疼得一句话不敢多说。

张小米看在眼里，默默不语。

“小武哥，你知道根据地怎么走么？”

“知道，上次杜队长受伤，我跟着去过一回。”

“答应给六连的那挺捷克式没跟那批枪一起送过去。

你带着枪去一趟根据地，交给六连，再去卫生队找赵大哥。

这个鬼子是个工兵，会架电线，问问他该怎么处理。”

“行，我这就去。”

“别忘了给六连的捷克式只拿枪，不用拿子弹跟弹夹。”

……

六连在根据地里找了一圈，又通过警卫排战士，接近卫生队护士，一番询问之下。

仍旧没在根据地里找到张小米的身影。

黄大风怒气冲冲，一脚踹开屋门。

大跨步到床前，两目逼视，面色不虞。

“小米呢？”

赵义轻轻扬眉，“回据点了。”

“你故意的！”黄大风咬牙。

“明的来不过，你使阴的！”

“我堂堂正正，无愧于心。”

“那你为什么把小米调回去，你敢说你不是故意的？”

“小米能得到县城鬼子的高层情报。

鬼子的扫荡迟早回来，我派他回去打探情报，预备扫荡。”

“你就是故意的！”黄大风切齿。

卑鄙的游击队长为了阻止手下队员奔向更好的连队，用无耻的手段，阻断了队员的前程！

小米还是太年轻，看不清无耻之人的真面目。

“这是我游击队内部的人员配备，与其他连队无关。

在不涉及共同对敌作战的问题上，六连没资格插手。”赵义冷淡回应。

无理的连长为了加强本连实力，用蛮横的手段，强夺兄弟部队士兵！

团长实在太仁慈，放任暴君连长横行团里。

“你——”

“报告！”

两道目光，一如火海怒炽，一如深潭冷渊，齐齐转向门口。

小武抱着一挺捷克式，气喘吁吁。

“进来，小武你来有什么事？”

炽热与冰冷隐藏，赵义淡声问道。

“赵队长，小米叫我来给六连送枪。”

小武迈进门槛，走至黄大风身前。

“黄连长，我在六连宿舍等了好一会儿没见你们人。

不把枪亲手交给你们，我不放心。给。”

黄大风点头露出一个笑容，接过捷克式。

“小武，怎么是你来送，小米呢？”

“小米让我来的，我就来了。”

小武瞅了瞅外面天色，“他这会儿估计在做饭呢。”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黄大风转视，朝赵义射去两道火焰。

小米这么好的兵苗子，就应该端枪训练，不是当炊事兵。

赵义恍若未见，“小武，小米还说什么了？”

“噢，我们俘获了一个鬼子工兵，他会架电话，结巴想跟他学。

小米顺便让我来问问该怎么处置他。”

“既然结巴想学，就让他学。”赵义道。

“天晚了，你先去炊事班吃饭，吃完之后给我捎一份回来。”

小武前脚出门，黄大风后脚关门。

“小米不来送枪，让其他人来送，你还说你不是故意的？”

“小米身子骨没长成，带机枪从游击队据点到游击队吃力。”

理由正当，无懈可击。

黄大风深吸一口气。

“姓赵的，小米调进六连，条件任你开。”

赵义坐起身，招手。

黄大风眼角一跳，有戏！上前两步，站在床前，弯腰躬身。

食指伸出，“不，可，能。”一字一顿，一顿食指一摇。

怒气冲冲的身影拎着捷克式枪把，直出卫生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