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如雨,榴弹如雹,暴雨中夹杂炸裂的雹子,兜头落下。
枪火,弹坑,子弹穿空,曲击榴弹击中方坝,泥土抛洒,血液飞溅。
王大力脸上一热,伸手一抹,月光照亮指头上殷红的血液。
“赵队长,对面除了有重机枪还有小炮,我们打不过,怎么办?”
重机枪横扫,子弹压得很低,坑里的人不敢冒头,坝后的人不敢露身。
两个小队,加强了两具掷弹筒,轮流交替发射,几乎没有一秒空隙。
赵义隐隐能听到子弹与榴弹震响之外,隐隐有急促跑动之间的装具碰撞声。
鬼子包抄两侧,掷弹筒与重机枪将坑坝清洗一遍后他们会上来收尸。
“鬼子都把赵大队他们压死了,咱们这枪到底开不开?”
重机枪已经架好,孙麻子双手握住枪柄,直腰探头,眼睛眯成一条缝。
“开!”
“赵大队没发开枪信号,我要是开了枪他回来饶不了我,你狗日的是不是想看我笑话?”
“我说真的,重机枪什么威力你最清楚。
今天白天,你一个人压住三挺歪把子,鬼子不仅有重机枪还有小炮。
你要是不开枪,他们跑都不敢跑。”
孙麻子哗啦一下松开枪柄,“行,你来扣第一下扳机,剩下的交给我。”
“我是投弹手,不会用这野鸡脖子。”顺子一挑眼。
“不用你会,小甲供弹,方向准星我都给你调好了,你就扣扳机就行。”
孙麻子斜一眼不说话的顺子,双手捞回枪柄。
“就知道你没安好心,黑心的玩意儿,呸!”
左边无声无光的漆黑坑坝区域,突然向上连闪三次火光。
“我开就我开,你起来。”
“我可去你的吧,赵大队发信号了你又来逞能了。”
三年式重机枪对准百米外右侧的装甲车,猛地扣动扳机,难听的声音被野鸡一般的叫唤淹没。
“我能把这操枪露脸的事交给你么?妥妥的不能!”
沃尔斯利装甲汽车,重四点二吨,装甲厚度六毫米,三十马力汽油发动机。
载三至五人,大正三年式重机枪一挺。
孙麻子双臂用力压住三年式重机枪剧烈震动的后座力,枪口牢牢对准装甲车。
普通机、步枪无法击穿六毫米的装甲板。
重机枪枪膛中骤然射出的子弹火线接连不停地打在装甲车同一侧统一区域。
六毫米的铁板,顷刻被六点五毫米口径的子弹射穿。
狭小的装甲车空间内,无处躲避,弹头穿破肉体,然后在逼仄的空间内来回溅射。
装甲车上部枪塔上的三年式重机枪骤停,横压在公路两侧之间的横向雨幕消失。
并排列于装甲车前方的两具掷弹筒,四名掷弹筒兵,立即中止拉拽击发带。
收起掷弹筒与弹药,转移到装甲车之后,躲避熟悉的六五子弹。
掷弹筒与重机枪造成的强大火力顷停。
“小心两侧鬼子包抄!先用短枪,把他们压下去,别让他们冲上来。”
赵义猛然起身,上半身露出方坑,。
手分持驳壳枪与1911,扳机扣底,连射连发。
鬼子有意躲开装甲车上重机枪的扫射,避免误伤,与公路扫射区域保持五十米距离。
侧方突然响起枪声,接着公路上的装甲车熄火,鬼子军曹立即明白。
另一方位,有一支火力强大的队伍,射透了装甲车。
前方包围区域里的八路很有可能趁着天黑逃窜。
两侧两名军曹同时举起手臂,向着空中放出一枪,“出击!”
白天的缴获补充了重机枪消耗的子弹,六五子弹的数量重回大半箱。
孙麻子操作机枪,小甲供弹,小武给打空的保弹板摁子弹。
一整套流程行云流水,枪口火光不停,弹线不断。
顺子看得手痒,凑到孙麻子耳朵边上大喊。
“土匪,你那挺捷克式呢?”
“你是扔手榴弹的,怎么打起机枪的主意了?”
“炸坑的时候手榴弹全用完了,想扔没得扔,你机枪在哪儿?”
孙麻子两目不移,平直前视,回以大吼。
“树根底下,想打自己拿去,只有三個半的弹夹,你悠着点。”
张小米摘下木枪盒,上弹,驳接,抵肩。
“二班机枪组带歪把子和一班留下的一半子弹向右翼,顺子哥带捷克式向左翼。
各自前出一百步,遇到侧翼突进的鬼子拦下来。
二班侦察组、射击组左右平分,保护两挺机枪。”
五六个人向左,五六个人向右,林子里只剩奔腾咆哮的重机枪组三人与安静不言的三班十六个女人。
“红梅姐,你跟花姐在这看着,我带王大哥绕鬼子后边,找机会敲了鬼子掷弹筒。”
“好。”陶红梅静静点头。
张小米左手擎驳接好的驳壳枪,右手拎起一杆七九步枪,枪带挂在身上。
行走之间显得拖沓。
在重机枪咆哮下,林子后更显得寂静。
静了一会儿,陶红梅摘下木枪盒枪带,“花姐,你在这看着,我带桃红去后面放个哨。”
八人翻过陡峭山岭,越过两道坡沟,筋疲力尽。
月光下,前方林子里的重机枪响越来越近。
“是游击队那挺野鸡脖子,他们就在前面了。”
童连长脚步一停,拽正掉了一颗扣的八路军帽。
“大家伙加把劲儿,跟游击队汇合之后再好好歇。”
余下七人沉默地点头,疲累地不想说话。
石子人小力弱,落在最后,枪带、水壶带、张小米送的挎包带混挂在脖子上。
南部枪、水壶、挎包里的饭盒,随着跑动乱晃。
两只手抱在胸前,勉强不掉队。
“石子儿,把你的东西给我吧,我帮你带着,到了前面再给你。”童连长伸出手。
石子摇摇头,“不用,我能行。”
童连长无奈笑笑,拽紧肩膀上两条枪带,大步跑动开。
两道身影隐在树影下的黑暗,交谈声微不可闻。
“红梅,桃红的桃怎么写的,我给忘了。”
被枪支磨砺得纤长手指并不白净,反而有些嶙峋,捡起一根树枝,沿着地上浮土,一勾一划。
另一只手纤长圆润,虽不白净,但比嶙峋的那只多了些嫩。
地面上两个‘桃’字,一个有棱有角,舒雅工整,一个七扭八歪,撇捺横飞。
“红梅,都是字,为什么写出来的就好看,我写出来就丑?”
“我小时候上过学堂,学堂先生打着手板练过几年赵孟頫的楷。
字写得好不好看,跟练字下的功夫长短有关,就跟打枪一样,瞄准练得多,枪打得就准。
练字要讲心摩手追……”
声音戛然而止,陶红梅猛地举起枪,“有人。”
前方隐显人形,桃红手指搭上扳机,无声无息的开始收缩。
“他们看着眼熟,先别开枪。”陶红梅伸手压下桃红手臂。
八个人影越来越近。
陶红梅在黑暗中问出声,“是童连长么?”
“是我。”童连长向上拽了拽遮眼的帽子,露出整张脸。
“我们在后面遇上鬼子了,没办法,只能再来麻烦你们。”
两个枪口放下,桃红瘪了瘪嘴,松开扳机上的手指。
“应该的,不麻烦。”陶红梅转身引路。
耗尽力气的八人瘫倒在林子里,“怎么不见赵队长?”
“赵当家的在前面打鬼子。”花红起身,走向重机枪后忙活的四人。
清哑的嗓音令童连长皱眉,“你们是女的?”
“不是女的还能是男的,你聋啊,听不出来?”桃红不耐烦地翻起一个白眼。
“抱歉同志,我有点惊讶,女同志一般只担任卫生工作和宣传工作。
还从来没有在战斗人员里见到过女同志。”
“老娘愿干嘛干嘛,管得着吗你。”
“桃儿,怎么跟童连长说话呢?”
花红从重机枪后下来,手里多了四个水壶。
“童连长,喝点水。”
“多谢多谢,碰见鬼子一路跑,确实是渴了。”
陶红梅食指点扣枪盒,愣愣沉思,走到花红身旁,小声道。
“你带上人,跟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