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静悄悄的,仿佛那窄巷之中仓皇逃窜的周大爷,还没有回返到小区一样。
但是对于此刻有着现如今修为的岳含章而言,面前满是铁锈的防盗门,于他而言几乎等同于不设防。
他能够敏锐的听到房间里属于周大爷的那并不平静的呼吸声音。
“大爷,是我,小岳。”
岳含章开口,压低着嗓音轻轻的喊了一声。
但除却那呼吸声更加不平静以外,一片幽暗沉寂之中,再无第二种杂音。
同样沉默下来的,还有岳含章。
他静静地等了等,又抬手连扣了两下防盗门。
仍旧没有回应。
岳含章紧紧抿着的嘴稍稍张开,似是在这一刻用这样的方式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紧接着,岳含章从怀中取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碎布口袋。
伴随着岳含章的手腕稍稍用力摇晃,那碎布口袋之中,发出了玉籽碰撞的清脆声音。
借着月光看去时,那碎布口袋之中的,正是一枚枚指头尖大小的梭形灰白色玉籽。
玉籽整体在一模一样的复刻中都呈现出了不规则的表面起伏。
仔细看去时,这些看似自然的沟壑,像是贯连成了一道神秘的篆箓一样。
这便是道盟之内所通行的符钱。
而碎布口袋中的灰籽儿符钱,便是刚刚在窄巷之中,周大爷取出来搁在地上的“买路钱”。
那电光石火之间,岳含章用江湖黑话唬住了徐师成,也仅仅只给周大爷争取了很短暂的几个呼吸之间的逃跑机会而已。
彼时,周大爷的反应很是果断,他甚至连搁在地上的积蓄看都没看一眼,便直接翻墙遁逃走了。
还是岳含章,在窄巷中清理现场的时候,顺便将周大爷散落的符钱重新收拾好。
此刻,他将手中的碎布口袋放在了门口。
“周大爷,你落在路上的钱,我给你送回来了。”
说罢,岳含章折转身形,此刻,分明已经有着极高明武学在身的岳含章,踏步在楼梯上,却发出了寻常人在他这個体重所应有的沉重脚步声音。
紧接着,又过了十余息的时间,那原本紧闭着的防盗门,才被慢悠悠的打开。
周大爷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碎布口袋,此刻,在月光的照耀之下,周大爷的脸上,满是极致沧桑的复杂面容。
他仿佛有着许许多多的情绪在心中翻涌着,沉默之中,这一刻的周大爷,甚至远远没有直面徐师成的锋刃与威胁时那样的从容。
“唉——”
最后,一切的复杂情绪,尽数都化作了周大爷的一声叹息。
他转过身去,关上了那扇锈迹斑斑的防盗门。
像是将这一夜之间所发生的武道修士的厮杀,与棚户区的贫苦而单调的生活相隔绝开来。
而此刻,楼梯的拐角之中,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的岳含章,才悄无声息的真正折转身形离去。
他和周大爷之间,没有见面,没有对话。
但是在这沉默无声之中,他们却又像是将一切该说的都说了。
是时候离开危楼小区了,真正意义上的离开。
很快,心念定下的岳含章,便几步路,走到了自己的那间水泥房中,看着房间里简陋至极的陈设,只三下五除二,岳含章便将其中一切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干净。
等再走下楼,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
岳含章忽地驻足,折身回看向这片已经让他十分熟悉的地方。
这一夜真的是让人情绪十分复杂的经历。
他先是有了一个新的家,紧接着,分明杀了来找麻烦的人,却又不得不与过去的生活道别。
直至此刻,分明已经死去的徐师成,他生前所说的话,在这一刻才开始对岳含章产生着影响——
“浅水里出了真龙,出!出!出!那真龙就他妈不在浅水里了!”
他总觉得这天底下不该是这样的道理。
可事实上,好像是一语成谶一样,岳含章竟发觉自己不得不这样做。
倘若不想要将风波的余震带给危楼小区之中那些本就饱受苦难的邻居们的话,岳含章最好的选择便是与自己过去的生活道别。
心不甘,情不愿的道别。
这种情绪让他很难释怀,并且很快被岳含章转嫁到了这一连串的糟烂事儿的根由上面。
徐师成已经死在了自己的手上,他自是该死。
可如他这样一味只顾阴私的世家贵胄还有许许多多。
再遇上,自己要如何做?
只稍稍一想,岳含章便觉得,似这样的渣滓,果然还是杀了痛快。
如此念想一起,连带着此刻岳含章的情绪好像也变得痛快了起来。
于是,他不再驻足回顾。
遂肩头扛着包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危楼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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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城郊,离着城中心更近一些的坏带中。
略显得宽阔的大路旁,徐师锦正倚靠在路旁的高墙上。
此刻,他前所未有挺拔的身形所散发出的,是某种一眼就能够看出来是武道高手的某种独特孤傲气息。
而在他的身旁,则是一柄半人还高的开刃战刀,锐利的锋芒在月光之下闪烁着寒光。
这是与往昔时那个怯懦的徐师锦所截然不同的姿态。
甚至是在北郊那处鬼蜮森森的堂屋之中都不曾展露出来的姿态。
这一刻的徐师锦,仿佛是演义小说之中的武林豪侠,在月光之下,等待着一场注定到来的,属于他自己的,充满宿命感的对决。
而若是仔细看去时,正是这条宽路,是从东郊的城市暗面通往市中心的必经之路,只要徐师成在城郊做完了事情,要折返回市中心。
这里,便是他的必经之地。
这里,便是徐师锦百般筹谋,为他选择的葬身之地!
每过一阵,都有着阴冷的寒风传递来呼啸呜咽的声音。
徐师锦仿佛修行了某种蓄势的秘传武学。
正是在这样寒风的呜咽之中,每一道风呼啸而过时,他那身形上勃发的孤傲气焰都愈发蓬勃,紧接着,若有若无的杀机从中酝酿了出来。
时间,便在徐师锦这样的蓄势状态之下,一点点的流逝了去。
夜风凛凛。
风凛凛。
凛凛。
……
良久时间过去,徐师锦不再维持着原本那酷酷的pose,在原地里,迎着寒风连续蹦蹦跳跳了好几下,活了活血之后,这才又晃了晃靠墙已经靠的十分僵硬的肩膀。
他皱着眉头看向城郊的方向。
等了这么久,却没有等来自己想要看到的身影。
徐师成人到底去哪儿了?
为这一夜的对决,为了让那个整日里高高在上的废物渣滓的脸上,展露出震惊、错愕、痛苦、悔恨的表情,徐师锦已经准备了太久太久,付出了太多太多。
甚至在多少个辗转反侧难眠的夜里,徐师锦都为了今日这一次的碰面,预设好了太多太多,杀人诛心,并且让自己极其痛快的话。
可事到如今,万事俱备,“东风”却死活不来了。
正百般思量着,忽地,徐师锦小臂的手环上面,猛然间有一道光幕弹出,那是一张看起来十分奇形怪状的树状图。
上面没有任何明晰的文字。
只有一道又一道绿色的圆点在树状图上罗列排布。
而在这一刻,忽地,那树状图最中心,最高的位置上显示的那枚绿色的圆点,忽然在一阵的接连闪烁之中,要逐渐变得黯灭了去,那颜色也有着从绿变红的趋势。
“死——了——?”
原地里,是徐师锦那不敢置信的神情。
但瞧着那一枚圆点的变化不曾停歇,其频率越来越快,甚至随着圆点的闪烁,某种暗红色的边缘色也闪烁在了光幕的边沿处。
不容徐师锦有太多的思索,他随即一翻手,取出了一枚看起来很老旧,似乎被人使用过许多次的手环,那手环只是捏在徐师锦的指尖,都仍旧在闪烁着呼吸灯。
紧接着,徐师锦将手环往自己另外一个手腕上一扣。
伴随着那呼吸灯在几个明灭之间,与徐师锦自身的呼吸频率共振调整,随即再看去时,那光幕上,明灭不定的圆点重新稳定了下来。
那翠绿的颜色高悬,仿佛是一派徐师成还活着的平和景象。
光幕上的变化终是停滞。
而原地里,徐师锦仍旧皱着眉头,用困惑不解的目光看向城郊的方向。
他想不明白,徐师成要用盘外招,到底是做了什么,竟然把自己的性命都陷了进去。
他为什么会死?他怎么会就这样死掉了?
他怎么能就这样死去!
这一刻,徐师锦有一种自己怀着一腔恨意,生生将一柄宝刀磨到吹毛断发,在其要向着自己的恨意源头斩去,刀出见血的时候。
那恨意的源头却先死了一步的落空感。
这一刀斩空。
人死不能复生,那自己这满腔的愤怒与仇恨又该如何宣泄?又该向谁去宣泄?
莫非是天意在捉弄人?
那种极度空乏的感触,在这一刻甚至在扭曲着徐师锦那无处宣泄的愤怒与仇恨情绪。
而且在他的面容变得越发狰狞起来的过程中。
徐师锦像是通过这接二连三的变故,从幽泉祭礼意外的失败,再到徐师成意外的死亡,终于感受到了些许,局面正在从他手中失控的感觉。
于是,下意识的,徐师锦翻出了玄机墨玉,好像要给谁打上一通电话一样。
可是紧接着,或许是那日在堂屋中,黑袍老者的话重新浮现在了徐师锦的心中。
又或许因为徐师成的意外死亡,让徐师锦已经对这局中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情都浑没有了心气儿和在意之处。
无趣了,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于是,他遂转过身,扛起了墙边斜立着的战刀,朝着城中心的方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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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难得的一个周末,正安排在了比赛的间隙。
同样的安全屋内,地下那宽大的办公室内,岳含章和黄智姝对坐在U形沙发中。
这一次,熟悉的地点,却已经是黄智姝上门拜访岳含章。
“我连夜给你准备了几个惊喜。”
闻言,黄智姝将原本怀抱在胸前的一沓文件放在了桌面上。
而原地里,岳含章只漫不经心的撇过一眼,便看到了那一份份文件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排成的合同样式。
“哦?是什么惊喜?你先说,正巧,我也给你准备了一份儿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