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江湖,很重要的一个优良习惯,便是斩草要除根。
这是前世那么多的影视作品和小说里面各种各样的戏剧性变化所教给岳含章的。
而且,在这超凡道法的世界中,生与死的界限似乎不再那样的严苛。
至少只是岳含章自己,便曾经有过十分奇异的经历——
曾经亲眼见证过道海流光在半悬空中凝聚成一道光门,有光怪陆离的仙家世界从光门之中展现。
更有紫金色的流光从中顿起,似乎要闯入现世中来。
再后来,那流光被机械脑海捕捉,通过紫金机械篆箓的变化,反向佐证了那流光的本质是掌握道法的修士的魂魄。
倘若当时岳含章没在那儿呢?倘若岳含章原本不曾有机械脑海那样的外挂呢?
或许那将会是一则比较诡秘玄虚的超凡领域的还阳故事。
岳含章无从知晓这样的手段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是否属于禁忌领域的行为。
但倘若说这个世界上谁有能力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那一定是盘踞在各地的庞大世家才能够触碰到这样的知识。
所以,当作为世家贵胄的徐师成,其魂魄在虚幻视界之中凝聚成鎏金线团,进而被机械脑海吸收。
甚至因为电量的升阶,那鎏金线团被“溶解”在了紫金色的流光之中。
最后连那一道玄虚的灵性都成为悬浮的金属碎片上的鎏金篆箓之后。
在岳含章的认知里,这個人才彻彻底底的被自己,全无后顾之忧的杀死。
而与此同时。
这条看似是空无一人的狭长窄巷那极远端的幽暗角落之中。
深邃的黑暗里,月华洒落的雾霭仍旧蒸腾而起,在黑暗中包裹着魏夫人的身形。
她不知道已经立身在原地多久时间了,她亲眼看着岳含章如何涌出的蓬勃杀念,如何在亲手主宰了一个人的生与死之后,武道意志凝聚,蛟形武学化龙。
等到徐师成浑似是一滩烂肉也似的躺在地上之后,岳含章更是在短暂的沉静“注视”之后,忽地无端舒了一口气。
紧接着,岳含章整个人变得松弛了起来。
魏夫人无法理解岳含章这一刻的心路历程。
但是在她的眼中,这是岳含章第一次下了杀手之后,在心理层面,对于生死这一领域初度造访的适应。
紧接着,魏夫人注视着岳含章一番短暂的思索之后,取出了一部未开封的玄机墨玉,熟练的拨通了城郊殡仪馆的联系方式。
哑着嗓子,简单的说了三两句话之后,便将那部全新的玄机墨玉摔在地上砸成玉屑。
再之后,岳含章用刃爪拳套毁去了徐师成尚还残存的一切外在特征,取走了一切战甲与夜行衣的碎片与残痕。
进而用一旁的碎石瓦砾与泥泞浮土,再度将徐师成展露在外的血肉伤口全部污染。
最后,岳含章又将自己也藏在了窄巷的拐角处,在幽暗之中,看着殡仪馆的两个工作人员找到此处,莫名其妙的打量过现场之后,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紧接着,有一个工作人员猛地一指尸骸那明显的断臂,旋即,两人四下里打量了一眼,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他们真的将这具尸骸,当成是在这座城市的暗面中呛行,然后被道上的人断了臂,似是又生了口角,最后被残杀的愣头青。
这实在是城市暗面数也数不清的蛇鼠之辈里,几乎每天都在频繁发生的事情。
于是,二人遂不作他想,铺开裹尸袋,便将尸骸装进其中,抬着走回了近在几条街外的殡仪馆。
很快,远远地,借着月光的照耀,岳含章和魏夫人,都看到了那原本已经不再冒烟的殡仪馆,忽地再度开炉,有着黑烟滚滚,飘散在了夜幕之中。
强大的心理素质,缜密的行事思维。
月华雾霭之中,魏夫人注视着岳含章的一切,十分满意的颔首。
眼看着岳含章又将原地的一应细节全都收拾好,身影再度几个兜转,已然彻底消失在窄巷之中后。
原地里,魏夫人也像是结束了对于岳含章的保驾护航,同样折转了身形准备离去的时候。
那逐渐朝外飘散着的月华雾霭之中,忽地,一道魁梧壮硕有若熊罴的身形,闯入了雾霭中!
刹那间,只是这道身形轮廓的映照,魏夫人便陡然间有如应激也似,在汗毛耸立的刹那间,眉宇中已经有着紫金色的浩光涌现,要在顷刻间延展成复杂的篆箓。
与此同时,魏夫人的双眸之中,似是有着幽邃如寒月的银灰色火光随着一同升腾而起。
也正在这应激反应的刹那间,一道声音的响起,让魏夫人停下了一切的反应。
“你们‘高贵的’万法修士,被我们诸象修士近了身,怎么一个二个都是这样跳着脚的反应?
被诸象修士近身到这个程度,甭管你掌的什么法,抬手就能被打成一滩烂泥——
多年未见,倏忽了啊,怎么,连你也老了么?”
一番话里,尖酸刻薄和阴阳怪气对半掺。
可是闻言时,魏夫人非但不曾动怒,反而忽地展露出了笑容。
紫金色的浩光篆箓与银灰色的月华火光在顷刻间一同消散。
“覃师兄,整个济川郡的诸象修士,能近我身的,只你一人而已!我防备着谁也不会防着师兄你啊!
只是未曾想到,这么些年过去,师兄如今看待故人已经是这样尖酸刻薄,你蛰伏在济川郡,岁月不光磨平了你的棱角,竟让你添了这么多的怨妇气质?
老兄,老了的那个人,是你啊。”
话音落下时,伴随着脚步声愈发接近,逐渐晕散开来的月华雾霭之中,是覃林辉的身形真切的显现了出来。
听到魏夫人的话,他不置可否的晃了晃肩膀。
“也许吧,我已经老了,这些年厮混的难有个什么人样子,倒是你,这么多年过去,行事风格一如往昔。
打我看到那个孩子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这孩子是你教出来的,也只有你能够有这样狠的心,又能够对于象形流派、对于诸象修士的道途有足够深刻的了解。
太狠了,将人如野兽一般培养,先养出兽性来,再培养人心,还有我诸象一派的秘法配合。
怎么想,这都是九死一生的路。
还活着,已然是天大的幸运。
我无法想象,在如此酷烈的折磨之下,她到底该有多么恨你。”
瞧见覃林辉说话过程中那越发忧愁的面容。
原地里,魏夫人却忽地展露出了真正与她气质相符的疯狂笑容。
“她是姜师兄和张师姐遗留在世上的女儿,是姜家不可能认也不愿意认下的血裔。
似她这样凄苦的命运,要么这辈子便不要走修行路,若要走,便非得选一条能走到极致的路!
可偏偏她的天赋才情体现在了象形流派,我又能如何抉择?
恨吧,至少,我用这股恨意,吊住了她原本的‘人心’。
倘若有一天,她能报仇雪恨,出手反过来收拾我一顿,我也只会拍手称快!
不过现在看,她的人心,已经不需要再用这股恨劲儿吊着了。”
闻言时,覃林辉像是早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越过了魏夫人的身形所在,看向了之前岳含章和徐师成厮杀的那处。
“这么说,小岳也是你背地里指点出来的?还是你们万法一脉‘观潮起意坐剑杀人’那一套?”
话音落下时,魏夫人脸上的笑意缓缓收敛了些,显得更为慎重。
“谈不上指点,大概也就是提早说了些武学的基础框架,再多言语了两三句前路该走的大体方向。
这些话的作用很有限。
至少在我眼里,他今日的一切武道上的进益与成就,不拘是境界还是大成龙形武学,都是自己天赋才情的成就。”
闻言,覃林辉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是,他是个大才,所以你这种疯的厉害的,稍稍离他远点儿,别教坏了孩子。”
魏夫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而覃林辉像是没有看到她的神情变化一样,仍旧自顾自地说着。
“其实想想你当年的行事风格,我这会儿大概能够明白过来很多事情,远的不说,朱七就是你给招来的吧?
若没你招来朱七,也断不会有后续这些牵扯成一串儿的糟烂事儿。”
魏夫人已经稍稍抿起那一双烈焰一样红色的嘴唇了。
“自从北庭都护府大体上陷落以来,陆上的防线,便是晋州与燕州在扛着。
而随着陆上的妖族与玄海接壤,陡然激增的海防压力,也全被齐州在硬扛着。
而整个齐州,济川郡是直面玄海妖族的桥头堡。
似此三州之地,往往也是那些牛鬼蛇神们神出鬼没的第一线战场。
只这些年声名鹊起做出好多事情来的,颂圣教、祈圣教、奉圣教、咏圣教……三州之地多有被侵扰、腐蚀,你在州府,应该也有看到。
那么你猜,这济川郡,这腾霞朱家,这陆徐黄简的地头蛇,有没有被他们照顾到?
牵一发而动全身,你这招来朱七,他招来四家弟子,这一串的糟烂事儿里,鬼晓得还有多少是带出来的‘烂泥’?
基地市已经很多很多很多年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但太热闹了,未必是好事情。
别再添乱了,眼前的局势,只会是多做多错而已。”
话说到此处,魏夫人脸上终于涌现出了某种裹挟着疯癫的讥诮神色。
“多做多错?我宁肯是这样!总也好过似你这样,什么都不肯做的好!
这么些年的无动于衷,覃林辉,你自己又落下了些什么?!
哈!真快要叫人忘了,你掌的是什么象来着?
熊形?还是龟形?”
话音落下时,那几乎随着魏夫人的情绪勃发而陡然间沸腾着加速散去的月华雾霭之中,已经在话音落下的刹那间没有了魏夫人的身影。
原地里,只覃林辉静静地站着,任由身形被黑暗重新淹没。
“我老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已。
我已然老了,师妹。”
多年的故交老友,这一刻在月华雾霭之中的重逢,终是以这样的不欢而散告终。
而与此同时,岳含章穿梭在深邃黑暗之中的身形,也重新出现在了棚户区的危楼小区里。
他很熟悉的再一栋又一栋的危楼之间穿梭。
很快,他便站在了一扇锈迹斑斑的防盗门前。
这是周大爷的居所。
紧接着,岳含章轻轻地抬手,用指节,连叩了防盗门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