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田守礼仿佛是故意的在撩拨骆兆青的怒火一样。
而事实上,闻听得此言的刹那间,骆兆青真的怒了一下。
可是远远地,那仍旧如同神明一般悬照的剑芒,却让骆兆青始终在一种透骨的寒意里面,被动且强迫的处于某种极致冷静的状态中。
而且,在此刻之前,始终呈现出守势的田守礼,他身周的六头明黄狮虎,在这一刻身形略略低伏,以某种近乎于狩猎的姿态,在阵型四散的同时,缓步朝前迈去。
巡山知客一脉的修士风格,或许皆不善杀戮与攻伐。
但是论及放手,论及大开大合的缠斗。
都将会是很让人头疼的对手。
一旦被黏住。
一边是无人飞梭,一边是宗器飞剑。
于是,这一刻的骆兆青像是消去了七情六欲一样。
他冷漠且平静的忽然开口问道。
“田兄这是要杀我?要当街无故杀骆家人?”
闻言,田守礼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杀你?你怎么会这么想?田家人立下来的规矩,田家人当是最该遵守的那个。
老夫自然不会无故而行杀戮之事。
老夫只会主动击毙疑似颂圣教门徒的邪修而已。”
闻言,骆兆青不得不偏过头去。
“田兄想多了,放心,明日,我亲自去趟巡风司,替他们登记报备。”
闻言,田守礼笑着点头。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哦,对了——
你今日失态,无故惊扰了道院的学生,明日,顺带将该有的补偿,送到道院来吧,道院走一遍流程,再补偿给学生。”
闻言,骆兆青似乎又有怒意要勃发。
可已经沦落到了这些细枝末节上,他似是不欲再争辩什么。
“好!好!田家人所恪守的规矩,骆某见识到了!”
话音落下时,骆兆青终于不再看田守礼一眼。
甚至漠视了那角落中仍旧显现着赤红色光罩的战车。
骆兆青便这样看似平静,实则压抑着种种愤怒的离开了长街。
而直至他们三个人的身影彻彻底底的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那幽深的夜空之中,如蜂群呼啸兜转的无人飞梭才渐渐地降落。
而在另一边,伴随着灰烬与尘埃的散去,那漫天的火云从炽热爆裂的状态下一点点被“淹没”在如水的凉夜中。
也正是在火光黯灭的刹那间,再看去时,那柄莹白如雪的宗器飞剑,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了空中。
倏忽来,倏忽去。
渺渺如仙矣。
一场引发了轰隆震动的乱象在这一刻似是终于回归了平静。
而原地里,田守礼这才折转了身形,缓步走到了长街的角落中,走到了岳含章所处的这辆战车的面前。
缓步而行的过程中。
田守礼顶上的层层道法冠冕也随即消失。
连那流淌着土黄色明光的精铁长鞭在这一刻也重新变成了手杖。
最后,田守礼立身在了那一层仍旧熠熠生辉的血色光罩面前。
他甚至很满意的点了点头。
因为血色光罩此刻仍旧显现,意味着岳含章三人对于那两罐龙虎妖血高能药剂的吸收炼化仍旧在继续。
持续的时间越久,证明在那药剂澎湃的“惊涛骇浪”的冲刷下,他们能够坚持更长的时间。
这是更高的天赋体现,是更多的好处攫取。
于是田守礼轻轻拂过自身的臂铠。
光屏弹在半空。
而隔着整個光罩,田守礼再度和战车的车厢内部建立了联系。
“都看到了?”
光屏上,回应给田守礼的,是岳含章那平静的声音。
仿佛一面承受着药剂的澎湃冲刷,甚至驾驭着意志层面对于龙虎灵形凶焰形成超凡领域的光罩之后,岳含章整个人的形神仍旧有巨大的潜力可供挖掘一样。
他承受着巨压却依然维持以常态。
“是的,田老师,我从头到尾,都看到了。”
田守礼眼眸之中展露出来的满意神色越发明显。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种满意,让田守礼更为在意岳含章这样目前看来尚没有什么死角的武道妖孽。
又正是因为这份在意,让田守礼决定解释些什么。
“岳同学,今日的行动,终究还是以震慑为目的。
他们伸爪子,我就剁爪子。
但他们没真个探头,我也不好贸然行杀戮之举。
毕竟,这道盟的律章、州府的规则,成就了田家的镇州之尊,成就了洞华道院的超然。
那么谁都能有逾越之举,唯独田家人、唯独道院人最该要谨守着律章与规则。
但老师可以担保,今日这番震慑之后,他们不敢越雷池一步,一切行事都只能局限在规则之内!
否则,他们将面临的,是田家,是洞华道院的雷霆一击!”
他像是在给岳含章解释,刚刚与骆兆青那番对话背后的,世家修士的深层规则与内在逻辑。
而光屏的另一边,经历过略显得短暂的沉默之后,岳含章的声音方才再度响起。
“我明白,田老师,你说的这些我都能听明白,也很理解老师你与道院的苦衷。
只是我真的没想到,他们竟然能够猖獗成这个样子,仔细论算起来,那可是四位超凡道法修士,还有一整个编队的无人飞梭群……
即便是此刻,学生我都觉得心惊胆颤,一阵后怕。”
可话是这样说,岳含章的语气里,却没有半点儿真正后怕的意思。
而几乎话音落下来的顷刻间。
田守礼便听懂了岳含章的言外之意。
在认可了他的行事逻辑的同时,这少年天骄竟然在尝试着找一位道法修士再多“索要”些好处。
可是听明白了这些,田守礼却并不恼怒。
更相反,他的脸上露出了很明显的笑容,开口时,甚至顺着岳含章的话继续往下说道。
“确实,我也没想到他们会有这么多的道法修士现身。
不过好在,事情都得到了妥善的解决。
今日没预料到的事情太多,若是给你压惊,你想要什么?”
想提什么条件自己提,但仅限于“压惊”,所以你小子不要太得寸进尺。
“其实没什么,还是与我要观摩的诸顶尖掠食者妖兽的事情有关。”
听到岳含章这样说的时候,田守礼整个眉宇全部舒展开来了。
而岳含章的声音则仍旧继续说道。
“其实之前的时候,便曾经想过要和田老师讲,只是当时觉得不是那么妥当。
我上一次洞悟影焰狐狼的象形时,不仅仅曾亲眼见证过妖兽的模样,更近距离观摩了妖兽的死亡过程。
这种超凡领域性命殒亡的过程,像是对于武道感触也存在着某种洗礼一样。
所以我想着,若是可以的话,此行我不仅仅只是观摩道院豢养的妖兽,最好还能亲眼见证妖兽被屠宰的过程。”
道院养着妖兽,本就是为了杀来取材用的。
在田守礼的眼中,岳含章稍稍起了个“高调”,但事实上提及的要求却并不过分。
不仅仅在武学的理论上很能够说得通。
甚至若非有今日这一番钓鱼的谋划,便是岳含章直接这样提及,田守礼自忖,自己大概率也会答应下来。
可大概是今天和骆兆青抬了太多杠的缘故。
一张嘴的时候,田守礼反而反问了岳含章一句。
“道院天天养妖兽这不假,却也不至于天天宰妖兽,若是今日没有宰杀妖兽呢?”
而田守礼话音落下的刹那间,岳含章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那就单杀给我看!”
这一刻,哪怕隔着光屏看不到任何容貌神情,但田守礼仍旧真切的感受到了岳含章在这一刹猛然爆发出来的强大自信。
我值得!
我值得这一切!
这是岳含章那言外之音所展露出的强大自信!
于是,田守礼的脸上,真正赞许的笑容已经彻底的绽放。
作为道院的老师,他见过太多太多的天骄妖孽走马观花也似的在他面前兜转而过。
这才是,这就是顶尖妖孽所该有的心态。
是的,你值得这一切!
于是,开口时,田守礼的声音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笑意。
“好好好,老师来安排,若有,让你看个痛快;若没有,单把妖兽杀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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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洞华道院,静谧的别墅区建造在一大片的幽静竹林之中。
林间有窄路。
此刻,有一年轻人,正缓步走在其间。
不远处,一座尚还灯火通明的别墅呈现在了他的面前。
年轻人抬起头来,那别墅的灯光正照耀在他的脸上。
那是一张与朱廷谟很是相仿的面容,仔细看去时,要比朱廷谟更帅气一些。
而且,大抵是没那么多疯癫气在身上,年轻人显得更像是个文弱书生一般。
他驻足,像是很羡慕的看了眼着伫立在竹林之中的别墅,然后这才缓步走上了前去。
在别墅的门口。
有两个身着纯白色战甲的女人守在门外。
仔细看去时,堪称华丽的九道篆箓纹饰在纯白色战甲上纵横交错而过。
于是,不等这两人有什么反应,年轻人走到近处时便主动停下了脚步。
他甚至很恭敬的朝着着两人低下了头来。
“我是朱廷修,来找姜学长,之前有过预约的。”
闻言,其中一个女人看向朱廷修,她的眼神忽然间变得朦胧起来,仔细看去时,仿佛戴着一双隐形眼镜一样,而明显的流光不断交错着在那一对隐形眼镜上不断涌现。
好像确定了什么一样。
那女人这才冷清的开口道。
“主人还在讲学,你可以进去,但不许发出什么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