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面看,整座别墅灯火通明。
但是当守卫门户的人放行,朱廷修真正缓步往内里走去的时候。
整个别墅又显得很是静谧。
静谧到只是缓步行走在走廊之中,朱廷修都只能够在这偌大的别墅中只听到一个人的声音。
一個年轻,但又显得强大且自信的声音,回响在房间里。
“越过武道九重天的极致,接续超凡道途的路,先贤都已经写在了哲言里,摆在了明面上,不过后来太多人,错误的认知了先贤的经典。”
“此中要旨,不过是‘道法自然’四字而已。”
“什么叫道法自然?”
“不是说你要认知‘道’,你要修‘道’,便需得接近大自然,接近天地万物。”
“此前武道修行上,诸部拳法多演象形,多师法妖兽,或许带给你们了这样的错觉。”
“但事实上并非如此,此自然非彼自然,这里的自然,并非指的是天地万物。”
“道不是天地万物,道是天地万物的根源,根源与结果千差万别。”
“结果可以生灭,常常在变化,呈现出万物诸象。”
“但根源是永远不会有任何改变的,结果存不存在,结果生生灭灭,对根源都没有丝毫影响。”
“所以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
“再回看先贤的哲言。”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古之先民求存,所取法的是地,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若无地利,则生存艰难。”
“而地利从何而来?为何是山川,为何是湖海,所决定这一切的,是天时。”
“所以地法天。”
“而为什么是这样的天时,春夏秋冬,日月运行?”
“是道这样安排。”
“那道又是怎么回事?道法自然,这里什么是自然?”
“自己的样子。”
“诸象保持自己的样子,道便在万物中呈现出来。”
“这句要旨用在修行的突破上,便是让你们在炼化受箓金印的过程中,保持自己本来的样子,明白并且抓住那个真正的自我。”
“九宫熔炉,七星武学,九重天的气血之力,诸象糅合的武道……”
“诸位在武道修行上,学习了太多太多先贤的菁华,在不断的改变自身的过程中,透过外在的改变,引动了内在的变化,进而明悟形神合一之妙,从诸象中凝练出自身的武道意志。”
“但这么多的积蓄,所换来的,只是一个接续超凡道途的机会而已。”
“一个道盟甚至没有数据统计,但大家都明白实则成功率很低,死亡率颇高的机会而已。”
“在妖兽的超凡材料进行有序且驳杂的搭配之后,被凝铸成的受箓金印面前;在那些超凡材料之中所蕴藏的近乎于残念的凶戾精神风暴面前。”
“形神所凝聚成的九重气血之力,还有七星诸象武学所提炼的武道意志。”
“显得是那样的脆弱。”
“当你们真正下定决心走到这一步的时候,当那受箓金印的炼化开启的时候,忘记结果对于你们思绪的干扰。”
“不要顺着变化而去变化,而是要从变化中找寻到不变的根源,要坚守住自我的本心。”
“在凶戾的精神风暴中找寻到道法篆箓的碎片,让自己的武道意志去接驳超凡的奇迹。”
“道法自然,这是你们唯一能够让自己更接近成功,更接近超凡道途的办法。”
“……”
那道声音中所传递出来的情绪是那样的平和且清朗。
甚至说到最后,语气中带着些悲悯。
可这一刻。
行走在走廊上,静静地听着那几乎可以透到人心神之中的话,朱廷修所感受到的,却是这一番话背后的不容置疑。
是悲悯的背后,已经走过了这条路之后,所“举世唯我”的强大心态。
他不像是在给人纠正对于道的认知。
更像是在给人纠正对于“自然”二字的认知。
姜自然。
道法自然。
这便是一个跨过了接续超凡道途的人,那内心中波涛汹涌、惊涛骇浪的一角么?
带着这样感慨的心情,朱廷修走到了姜自然正在宣讲着的别墅大厅中。
也正此刻。
姜自然的讲学也正在尾声中结束。
正在朱廷修走进来的时候,大厅中的七人正起身,在与姜自然寒暄着打过招呼之后,相继朝着大厅外走去。
朱廷修放眼望去时,所看到的尽都是道院中已经走到了武道九重天,正准备朝着超凡领域发起冲击的种子学生。
不少人与朱廷修擦肩而过的时候,甚至让朱廷修有种与猛兽错身而过的应激错觉。
呼吸间。
整个大厅中便只剩了仍旧在似是床榻又似是长椅的云床上,身穿着一身素白练功服,盘膝而坐的姜自然。
以及门口处神态越发恭谨的朱廷修。
瞧见姜自然望过来的目光,朱廷修抱拳拱手。
“师兄讲学,字字珠玑,让廷修有醍醐灌顶之感。”
“你约着见我,就是为了来拍马屁的?”
话音落下的刹那间,朱廷修脸上那“真诚”的笑容一僵。
直至此刻,姜自然的声音仍旧具备着那种直指人本心的力量。
直接让朱廷修原本打好的腹稿,那准备的“锦绣文章”全部胎死腹中。
不得已,朱廷修在沉默中拱手再拜。
“确实是因为一桩紧要事情才来寻师兄的,不知师兄近几日有没有关注州府西面的消息,我济川郡中出了一个天骄。
事情三言两语说不那么清楚,总而言之,这天骄与我朱家闹了不小的嫌隙,也确实有些恩怨和说法之类,需要我代家族,与此人分说清楚。
大概在分说的过程中,必要时也需要先以武道服人。
摩擦总是不可避免的,真要走到了很极端的局面中去的话,大概也需要用到些极端的手段。
这些廷修自忖都能够做到,都能够做的很好。
但有一点,不得不提前问师兄一句,据说,在这位天骄身旁的同行者中,有一人姓姜……”
刹那间,朱廷修的话,在姜自然那陡然一变的目光下戛然而止。
这一刻,仿佛姜自然的目光也具备了那种直指人心神本质的力量。
而当姜自然再开口的时候。
朱廷修竟觉得,像是有一个无形之中的凿子,在透过音韵的震动,进而将姜自然的话,一字一音的“篆刻”在自己的脑子中一样。
那声音仍旧平和,但却让朱廷修后脊发凉。
“姜姓源自古之先民筚路蓝缕求存的部落时期,这是古之大姓。”
后脊的凉意让朱廷修很是温驯的低下了头。
“是。”
“而从古至今,千万年生息休养,子嗣绵延不绝,天下姓姜氏者,不知凡几,若星河之数。
但不是所有姜姓的人,都是首阳姜家。
她不是首阳姜家之人,这是许多年前,整个州府便已有的共识。
你拿着这件事儿来找我,很像是在挑衅。”
闻言,朱廷修更是连腰都弓了起来。
“不敢!当真不敢!
廷修是小地方来的,在州府求存,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不得不小心谨慎,不敢有一步踏错。
所以宁肯挨师兄一句埋怨,也不敢先做出什么错事来。
还望师兄理解。”
听闻这句时,姜自然的目光方才变得缓和了些。
“现在知道谨小慎微了?
你和那人……那个岳含章的恩怨事情,确实,我是知道的。
不仅如此,如今看,我知道的或许还比你多一些。
你还想着要用什么极端手段来对付他?
看来你并不知道今夜发生的事情。”
闻言,一直躬身埋首的朱廷修很是茫然的扬起了头来。
今夜发生了什么?
他不解的看向姜自然这里。
但很显然姜自然这会儿并没有给他开释困惑的意思。
他只是施施然从云床上缓步走下来。
“不过我也正因此,确实要去见一见他,你既然来了,要不要一起?”
闻言,朱廷修整个人猛然间松弛了一下。
他虽然仍旧困惑。
但是如今看,似乎结果还是“好的”,和他期待之中的一样。
“唯师兄马首是瞻。”
-----------------
“这儿跟道院仅仅只有一墙之隔,看到那座带烟囱的楼了么?那里便是道院的食堂。”
“再往南边拐一下,是道院的物资库。”
“好几个挂靠在道院的基地,都跟食堂和物资库紧挨着,属于是道院整体布局的后半部分。”
“出了后大门再往外走,东边是我田家氏族驻地,西边是道盟巡风司、教化司、护城司这三司驻地。”
“整个州府巨城,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儿……”
豢养妖兽的基地内,宽阔的长街上。
一辆已经不再有血色的光罩,仅只带着盈盈血光仍旧若隐若现的停在一旁角落中。
而战车前,只是岳含章和田守礼二人,正缓步往基地内里走去。
这会儿,正是田守礼在给岳含章介绍整个道院和附近的构造。
也正此刻,田守礼的声音忽然间戛然而止。
当岳含章从四下打量之中,忽然间循声回看过来的时候。
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有着两个年轻人忽然间出现在了田守礼的侧旁。
一人看去时很是陌生,但他立身在哪里,便像是有着某种独特的气质,让人挪不开眼睛。
连带着岳含章都像是被某种气息所撼动一样。
仿佛一天骄妖孽在这一刻看到了同类。
而在他的身后,是一个气势上比他弱上了许多的人。
但岳含章的目光同样在他的身上有所停留。
他见过这个人的照片,朱廷修。
而瞧见岳含章打量过来的目光,朱廷修很恰到好处的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只是不等他继续展露更多的神情变化。
原地里,岳含章便已经挪开了视线,重新落在了那天骄妖孽的身上。
而此刻,那年轻人正咄咄逼人也似的看着田守礼。
“这儿可算不上是安全,让姜家人因为你的谋划犯险,田老师,你犯了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