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已到了酒铺,曲归的金丝甲依旧穿在外面,酒已端上。
李寻欢知道曲归要他和阿飞走,是不想拖累他们,但他本不必这样的。
他们既不怕拖累,这点“拖累”更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麻烦。
就凭那些为了金银动心,来夺金丝甲的江湖人,还不能奈何得了小李飞刀。
阿飞的出手一剑亦可击败世上至少九成九的高手。
或者说,至少九成九以上的武林中人接不了阿飞一剑。
阿飞当然也不怕麻烦。
曲归当然不会不清楚
那曲归为什么要这么做?
曲归这么做,确是不愿拖累了他们。
李寻欢一生都很少有真正的欢。
从他多年前将自己的救命恩人带回家以后,只怕就真的再也连一刻真正的欢愉都没有了。
但那至今已过去了十年。
据曲归所知,李寻欢今后多数的痛苦,除他自己造就以外,林仙儿亦要出大力。
若能让李寻欢和“梅花盗”之事没有交集,那么暗中针对他的阴谋陷害或许就要少上许多。
至于阿飞,如果不遇上林仙儿,毫无疑问,阿飞的生活会少很多绝望。
精神的绝望。
要比他在冰天雪地的荒野中三天找不到食物更绝望的绝望。
曲归能感受的到,这两个人都有些真的他当作朋友了,所以他不想让他们牵扯上这件事。
但这场酒曲归当然不能拒绝。
酒已倒满。
阿飞的手已经端住了酒碗。
曲归忽然问李寻欢道:“你可听说过昔年江湖上有位‘蔷薇夫人’?”
李寻欢不知道曲归为何提这个人,放下了酒碗,微笑道:“曲兄所说,可是二十年前名满江湖的美人蔷薇夫人么?”
曲归道:“是。”
李寻欢道:“这蔷薇夫人本是江南七十二道水陆码头总瓢把子的妻子,后来和江湖上一個豪杰私奔,这件事当年在江湖上着实掀起了不小的风浪,曲兄怎的忽然提起这件事?”
曲归道:“只因我刚才见着一人,我觉着他实在和那位勾搭了‘蔷薇夫人’的紫面孙二郎有些相似。更巧的是,酒中有毒。”
“毒”字音落,只听“砰”的一响,已有人自厨房的窗口跳了出去。
但这响声却实在不像是人撞破窗户所发,阿飞已追了上去,李寻欢紧随其后,他们一追出来,一看到雪地里顶着堆肉山,勉强跑动的马匹,就知道了刚才的响声究竟是怎么回事。
外面有两匹马,两个人。
其中一个正是酒铺的掌柜。
这掌柜骑着马,拼命的挥舞马鞭,但他的马怎么也跑不快,因为他的缰绳被身畔另一匹马的骑士抓在了手里。
这人是个妇人。
年纪并不显得太老,眼睛很有风情,面上神色虽然焦急、恐慌,却还是不能掩盖她的精致。
如果不看她的腰,她是在是个难得的美人。
可是她的腰——
她实在已没有腰了,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个并不太大的水缸,装的水最多也不过能灌两亩田而已。
她骑的马是极好的骏马,却几乎已被压弯了腿。
至于跑动……
呵,哪有马能驮着一座山跑的?
酒铺老板,也就是昔年的紫面二郎孙逵想要将她丢下,独自跑路,奈何缰绳给她一抓,胯下的马就也被赘得跑动不开。
曲归、李寻欢都已看得呆了。
曲归虽有些心理准备,但也绝没想到这位蔷薇夫人竟是这般模样,他这辈子也没见过如此身材的女人。
阿飞却浑然无觉。
他本没见过几个女人,心底尚未形成“刻板印象”,女人是苗条,是肥胖,在他眼中都没区别。
他已快跑着追了上去,几个起落,已赶上骏马,一把将蔷薇夫人和紫面二郎都拽了下来。
两匹马顿时跑远了。
阿飞问:“为什么要给我们下毒?”
孙逵和蔷薇夫人面有惊色,一时无言。
李寻欢、曲归已踱步过来。
李寻欢叹道:“当然也是为了金丝甲。财帛动人心,你们已过了二十年平静的生活,又何必再卷入江湖的风波之中?”
孙逵冷声道:“你知道什么?哼,既已被你们抓着,那也没什么好说,只求你能看在十年前我曾与你喝过一杯酒的份儿上,给我一个痛快。”
李寻欢深深叹了口气。
……
酒铺里,还是那张桌子,还是那三个人,酒已换上了他们自己马车中带来的。
他们已一人喝了一整坛。
李寻欢放走了紫面二郎夫妇,他本不喜杀人。
忽然,李寻欢将手中的酒碗重重的放在桌上,道:“天下没有不散的酒席,今天,就到这里吧。”
曲归点了点头:“李兄,飞兄,就此别过。”
阿飞皱了皱眉:“我叫阿飞,但不姓飞。”
曲归道:“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叫我‘飞兄’?”
“因为你还没跟我说你姓什么。”
阿飞不说话了。
李寻欢和阿飞走了,走出酒铺,坐上马车,渐渐远去。
马车上,阿飞道:“他穿着那件金丝甲,引所有人去杀他,很危险。”
李寻欢点点头。
“不仅他很危险,所有呆在他身边的人都会有危险。”
李寻欢又点头。
“你知道他是不想拖累我们?”
李寻欢继续点头。
“你准备怎么做?”
李寻欢终于说话了,他道:“找出梅花盗,杀了他,结束这场风波。”
阿飞的眼睛里射出了光:“我和你一起。”
李寻欢沉默了。
阿飞也沉默了。良久,才缓缓说道:“你也想赶我走?”
……
酒铺,还是那个酒铺。
李寻欢和阿飞已走了许久,曲归却还呆在这里。
似是在等什么人。
突然,一股冷风自敞开的大门吹入堂中,一个青色的人影,也顺着这股风飘了进来。
这人穿着一身长大宽松的青衣,一个恶鬼般的诡异面具挡着面容,双手戴着一对暗青色的铁手套,形状看来丑恶而笨拙。
曲归在看着这青衣人。
青衣人也在看着曲归。
“你在等我?”
青衣人的声音嘶哑、阴森,却带着些诧异。
“我在等为了这件衣服而来的人。”曲归一指身上的金丝甲,笑道。
青衣人也笑了,笑声很尖锐,很刺耳,她道:“那么你可以将它脱下来给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