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邵武怎么说,姥姥好像打定了她自己的主意,一心就准备捎着话让大舅过来,替他外甥好好安排工作了。
邵武只觉得哭笑不得,干脆给姥姥说:“姥姥,政府真给我开的有安置工作的证明,拿到街道上优先安置,弄一个稳定工作,应该问题不大。”
姥姥听见邵武这么说,停下手里切菜的动作,歪着头一脸疑惑的看着他,问道:“你咋这么大本事啊?能给自己弄个什么安置证明,还优先安置工作。你知道咱北京城多少回来的知青在等工作吗?”
邵武舔了舔嘴唇,他心想,“看来在那边受伤立功的事,多少也得提一提,不然工作的事老让姥姥担心,也不是個事儿啊。”
于是他打定了主意,先暗自盘算着组织组织语言,然后,笑着说道:“姥姥,不是我多能,而是我工作表现好,还立功啦。”
“啥!”“咣当。”
邵武吓了一跳,他看见姥姥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反而是吓得手里的刀都掉了。
甚至,还看到她嘴唇都开始颤抖,一双眼睛又开始仔细的朝邵武身上打量,甚至还上了手,开始仔细摸了起来,“哎,你说说,你说说。到底还有哪儿受伤了吧?你一次把话说完,别让我,一茬接一茬的受惊吓。”
看着姥姥眼角都湿了,邵武情绪受了感染,也是鼻子一酸,眼眶立马红了。
“姥姥,别摸了,真没受伤。我给你说实话吧,这不,就是头上碰这一下,我把人家救了,然后自己碰了一下,落了个疤,其他没什么。对了,嗯,还有一点儿,……,”
姥姥一脸担心的看着邵武,着急的说:“你长这么大个,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磨磨唧唧啊,说,快把话说完。到底还有什么?”说着,她担心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邵武连忙伸手替她擦泪,却被姥姥一伸手给扒拉开了。
他只好接着又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头碰了一下以后,有些事儿记不太清了。”
“哎呦,我的孩子呀。这么大的事儿,你也不给家说一声。哎呦,……”邵武看到姥姥身上一软,就想往地上倒,他连忙把她抱住。
“姥姥你别担心,我真没啥事儿,慢慢的已经想起了很多东西了,人家医生说了得有个恢复过程。”
姥姥只是哭个不停,邵武只好把受伤救人,还有后来疗伤的过程,按最轻的情况给她详细的讲了一下。
过了好一会儿,姥姥情绪可能发泄出来了一些,再加上看邵武话语里说的真挚,总算平复了一些情绪,伸出颤巍巍的手摸着他额头上的伤疤,带着哭腔说道:“你说说,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你妈要是怪我怎么办?你不听话呀?自己也不说啥原因,非要跑那么远,一去几年不见人。你都不知道姥姥担心成什么样,结果还是出事啦。”
姥姥泪眼婆娑的用手一点一点感知粗糙的伤疤,似乎是想给邵武把它抚平一样。
她又仔细打量了他的脸,依稀仿佛看到了女儿的样子,一时间哭的更厉害了。
“你给姥姥好好说说,都忘了啥,还记得家里的人不?”
邵武干脆扶着姥姥,一块坐到家里唯一的旧沙发上,两个人紧紧依偎着说话。
“家里人都记得,小时候的事也能记不少,虽然还有好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了。但是,真的一天比一天好,慢慢回忆,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姥姥着急的问:“当时受伤,ZF咋不给治好呢?你不是立功了吗?咱不让他们安排工作,能把伤全治好就行。”
邵武用手摸着姥姥湿润的眼角,用轻柔的语气说:“忘了事这样的情况,需要回家,在熟悉的环境里慢慢找回记忆,光靠治也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见效果。”
邵武说罢,“嘿嘿”笑了笑,用一种耍宝的语气对姥姥说:“我忘的都是该忘的事,不该忘的一件也没忘,现在还能落个安排工作的优先机会,我觉得挺好。”
姥姥被他气的,忍不住又朝他到后脑瓜子上轻轻拍了一下。
邵武捂着头喊道,“姥姥你再这么打我,比碰那一下还严重呢,说不定忘的东西更多,真成傻子了。”
这下姥姥总算被他逗笑了。
她的情绪也终于稳定了下来,擦着泪问邵武:“这么说,你说那个什么安置证明是真的?”
“真的,绝对是真的。比真金都真。等到星期一我就去街道上把手续办了。”
“等啥星期一呀,今天就去。”
“姥姥,今天,我实在是没精神出门,坐车坐那么长时间,还没缓过来劲儿呢。”
姥姥用一种恨其不争的眼神,狠狠瞪了邵武一眼,又说道:“明天星期六,街道上还上班,今儿你歇歇,明儿你直接拿着去,我跟你一路。等到星期一,万一再出啥岔子了。安排工作的事得往前赶,不能等。”
在记忆中,别看姥姥只是个家庭妇女,其实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她说了算。
反而是姥爷平时很少操心管事,基本上属于一个两袖清风的甩手掌柜,平时兜里没有一毛钱,想抽包烟,喝点散酒,都得苦哀哀的跟姥姥要钱。
就这样,邵武安排工作的事,让姥姥给他一下把时间定好了,他也只能乖乖的接受。
因为邵武胃口还不算太好,中午的时候,只喝了点稀粥,配了点咸菜,算是把肚皮的抗议声给压了下去。
而那只鸡,就没让姥姥再做,他给姥姥说:“等晚上,我估计又能恢复一些,说不定还能陪姥爷喝一盅呢。”
这会儿,大杂院里也热闹了一些,渐渐的有人说话走动的动静了。邵武和姥姥坐在沙发上,给他讲这几年在高原上插队的生活情况,又让姥姥心疼的流了不少泪。
正在这时,门外边有人朝着屋里说:“我昨天上浅夜班,起得晚,刚才在床上,好像听见邵武回来啦。回来的可够突然的,前面也没听提起过。”
姥姥笑着对外边说:“胜利啊,你进来吧,邵武在屋里坐着呢。”
门帘掀开,一个魁梧大汉走进屋里来,邵武连忙从沙发上站起来,笑着打招呼:“胜利叔,你快坐。”
这是住在西边房子里的李胜利,是机械厂的车工,邵武喊他叔。
李胜利边坐到椅子上,边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中南海,抽出一根递给邵武。
邵武用手挡住说道:“胜利叔,你自己抽吧,我现在连饭都吃不下去,闻见什么味儿都恶心,还没倒腾过来劲儿呢。”
李胜利笑着说道:“从高原上下来,你还得一两天才能恢复过来,时间长了一星期缓不过来劲儿的也有。
他边说边把手里的烟点着,吸了两口,又问道“怎么回来这么突然,也没提前来个信,你不知道你姥姥天天都念叨你,这下好了,总算是把你盼回来了。让她好好给你做顿好吃的,赶快把劲儿恢复过来。对了,回来了,工作有安排吗?”
在记忆中,李胜利跟邵武一家关系非常好,平时来往走动很多,跟老爷爷舅舅他们经常在一块喝酒。
姥姥这时候从沙发上站起来,准备去条桌那儿掂暖瓶倒水。邵武要去,被她拦住:“好好陪你胜利叔说话,别乱跑。”
邵武对着一脸打趣表情的李胜利笑了笑,看着姥姥从他身前走过的身影,深深感受到了这个老人对自己的亲情和关爱,这让他一下子对来到1980年这个时代,多了很多的适应感。
他把眼神从姥姥身上收回,又笑着对李胜利说:“主要是两个地方离的太远了,再加上返乡的通知下的也突然,写信还不一定有我坐火车跑得快。所以,干脆就没写信。工作也安排的差不多了,明天去街道上落实一下。政府给开了个工作安置的证明。”
李胜利脸上露出高兴的表情,看着眼前的邵武坐在他面前侃侃而谈,更是忍不住心里感到惊奇。
他可是知道眼前这小子原来什么样,简直如同一个混世魔王一样,什么糟心事没干过,没想到也能有如今沉稳干练的样子。
再看看邵武晒的黝黑的面皮,还有眼神中透出来的精气神,他不禁轻轻点了点头,扭头对姥姥说:“婶儿,我看邵武这小子带个有出息的样,你天天念叨,总算没白念叨,说不定啊,今后你就享他的福啦。”
姥姥端着倒好的水杯放到方木桌上,听了李胜利的话,脸上的褶子笑的都少了许多,但是嘴里却说道:“他打小皮猴子样,我只求着他少给我惹点事儿,能让我天天安安稳稳,莪就烧高香了。还让我享他的福,他先挣钱,把自己的嘴养活住吧。”
说着,姥姥终于还是长叹了口气,当年邵武突然要去下乡,可是让她一直揪着心,心里多少对他也有些埋怨,留在城里又不是没出路,再说了,都七七年了,也没谁上赶着追着让你去上山下乡了,可是邵武还是自己坚持非要去,八匹马都拉不回头。
问他因为啥啊?拧着个头,怎么都不说,反正就是要一心一意的下乡,去高原。
一家人轮番劝,最后还是没劝下来,只能让他登上了西去的火车。
现在,看着眼前这个沉稳又干练的外孙,姥姥是真的怎么也无法将记忆里那个调皮捣蛋的混世魔王跟他联系在一起。
于是,她忍不住心里又感叹了一番,这一趟真没白去,听他老人家的话果然是啥时候都错不了呀!
他老人家说了上山下乡广阔天地就是大熔炉,你看,果然就没错,真是锻炼人。哎,要是没受伤,额头上不留个疤就更好了,本来多好看的脸,现在带上了凶样,千万别耽误了找媳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