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武听廖部科长说话的意思,这些袋子,也只是前面干过两天活,剩下的一些废旧袋子。可是就是这两天的量,邵武拉几趟也拉不完。
“廖科长,你找个人过来记着数,我过秤。”
廖科长摆摆手,“过啥称啊?直接拉走。还有以后叫廖哥,别挂科长,太外气了。”
“哎,知道了,廖哥。不过这么多袋子呢,也不能不过个秤啊。”
廖科长小声说道:“这是人家外资拉过来的材料,何必给他们叫那么多真呢?反正,现在也没人提过这些袋子的事儿,等啥时候他们想起来了,到时候再称。”
得了。邵武话也不多说,甩开膀子开干。把三轮车塞得满满当当硬硬实实。廖科长还安排人给他找来绳子,绑的高高的,结结实实。
等到邵武准备走的时候,廖科长笑眯眯的递给他一個用报纸包的长方条,想了想,直接塞到了邵武的挎包里。然后又拉住他另一只手,拍到他手里一个打火机。正是刚才两个人在办公室里点烟的时候,他用的那个。
邵武看了看笑眯眯的廖科长,也没有客气,而是一脸带笑的问道:“廖哥,你咋发现我喜欢这东西?”
“你廖哥我可是老侦察兵,就你那眼神和表情,哈喇子都快滴到地上了,我再看不出来,那就太丢人了。”
邵武并没有矫情的客气,廖科长既然给了,可见值当。而且他已经打定主意了,再推推挡挡的就显得不爽利了。
从饭店工地围墙里出来,邵武浑身是劲儿,心情舒畅,跟看门的大爷打了招呼以后,把三轮车蹬的飞快,嘴里哼着,“今儿个咱老百姓呀,今儿个真高兴。……”
廖科长局气呀。拉这么多牛皮袋子没要钱,还给送了个煤油打火机,这东西绝对可以当成装逼神器了。
对了。他塞给的那报纸里包的啥东西啊?
邵武把三轮车停在路边儿,把自己的绿军挎包打开,拆开报纸。
我靠。廖哥真局气。整整一条白包烟。
邵武高兴的把烟拿到鼻子下面闻了闻,然后突然想到现在正在大街上呢,赶快手忙脚乱的用报纸把烟包好,郑重其事的塞回到绿挎包里,小心把包扣好。
然后,长出了口气。今天这买卖做的行。简直可以算是又吃又喝又拿,还有好交情。只不过是提了个醒而已,即使他今天不是正赶上从他嘴里提出来,估计这两天廖科长也能想明白。
……
今天收购站挺热闹。看样子不少人都赶到今天来交货了。
邵武因为在廖科长那坐的时间长,所以回来的时候有点偏晚。论时间点,基本上都快下班了。
他蹬着三轮车,心情愉快的刚走到收购站门口,还没拐进去呢,就听见院儿里边李少平正在那大放厥词。
“看看,邵武自从上岗还没见交过东西吧?我可给你们说,这两天每次碰见他,我都留意着呢,他的三轮车里除了一捆旧报纸,就没啥东西。连碎骨头渣子,也就一小堆儿。孙大姐你也别等了,估计今儿还是白等。让我说啊,他说不定不好意思露面了。”
其实,邵武这几天不务正业,忙的脚不沾地儿,事儿一件儿接一件儿。他可能对他自己的收废品业务还没有李少平一帮人上心呢。
你听听这话说的,很明显人家时刻关注着他呢。
他不知道,李少平早就打招呼了,从这星期一开始,他们一帮人工作积极性高的很。原来他们也很少胡同里向里转悠,挨家挨户收东西。
但是,这星期可以说是一反常态。基本上挨家挨户的敲门,特别是邵武负责的那一片区域,他们暗地里都刮了好几遍了。
所以,李少平他们现在胸有成竹的专等着看笑话呢。
他们就不相信,费了那么大的功夫,邵武还能从住家户手里收上来东西。说实话,要不是街道办看门大爷跟邵武有交情,给了他两捆旧报纸,说不定邵武现那三轮车里边儿都还空着呢。
这也不怪邵武没有警觉,主要是他也没经验,不知道原来溜街收东西是什么行情,他还以为是挨家挨户收东西,一直就这样呢,所以根本没有怀疑。
现在,他蹬着三轮车进院的时候,听见李少平幸灾乐祸的话,脑子里自然而然就开始联想了。
一下子就想到,肯定是这孙子又在中间使坏了。回头得问问孙大姐,看看平常收东西是什么情况,心里好有个底,以便能做比较。
这时,邵武又听见院里又传来了牛站长的声音,“好了。别扯闲篇了,该忙什么忙什么,赶快过秤,归类,收拾好了下班。不能因为一个人耽误大家的时间。”
怎么听着那语气都不是太好,明显也带着气呢。
可是,牛站长大手刚挥完,正准备背着手转身离开,正好看见邵武撅着屁股蹬着三轮车,拉着满满一车的东西,看着很吃力的样子,进到院里来了。
嗯?牛站长停住了脚步,眼神仔细往三轮车上瞅,然后很快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嘴里还正想再说风凉话的李少平,发现了牛站长的眼神正在往门口瞅,而且他也听见了身后的动静,于是也跟着转过身看了过去。
这个时候,基本上大家眼光也都朝着院门口看了过去。
邵武做着样子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多的汗,咧着嘴笑着打招呼,“哟,今儿咱这可是少见的热闹。看来大家收获都不小啊。我这个新人没经验,不知道收这点东西,能拉平量不能?”
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了三轮车上堆的高高的,用绳子捆扎的结结实实的一堆东西上。
牛站长早已经走了过去,嘴里嚷嚷着,“邵武,你小子从哪儿弄的牛皮纸袋子呀?我咋不知道咱这一片儿能搞到这东西?”
孙大姐她们几个中中年妇女也是一脸好奇和惊喜的围了上去,早已经开始动手动脚扒拉了起来。
而李少平几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互相用目光交流,都在询问,想看看有没有人知道,这附近到底哪有大量的牛皮纸袋子提供,怎么能让邵武这小子给钻了空子呀?
孙大姐边扒拉边口中啧啧连声,“啧啧,这可是洋水泥袋子,我知道这种牛皮纸袋子最好了。邵武,你可以呀,大姐我没看错你。看样我教给你那点东西都记在心里了。不错不错。”
牛站长这会儿也没顾上说其他的,只是埋头在三轮车上仔细地扒拉着牛皮纸袋子。他毕竟见多识广,扒拉了一会儿,心里大概也想起来点什么。
所以,这会儿脸上反而没有刚才那么惊诧了,显得表情平静了许多。不过高兴的心情显而易见。
“快点儿,别光顾着扒拉了,快过秤分拣,把量统计统计。这东西看紧了,谁也不准私拿乱用。”
他说这样的话可不是空穴来风,杞人忧天。
现在这年头,水泥外包装牛皮纸袋子,可真是好东西,抢手的很。
生在新时代的人可能对八十年代前后的牛皮纸实际地位缺乏直观的认识。
要知道在80年的今天,大的牛皮纸袋子绝对不常见不易得,大多数人也只听说过有水泥包装袋,是用的牛皮纸袋子,而且还很多是进口的。
它受人喜欢,主要是因为,牛皮纸袋子,虽说是纸,但坚韧厚挺,手不能轻易撕破,结实得和布相仿,在现在什么都缺的日常生活中,用途广泛。
今天邵武拉过来这些水泥包装袋,看外观基本上完好,只是开了口,就这样的袋子的质量和质感,保不齐就会被人捡回家。
拿回家后,用它既可以装东西,贴墙糊顶绷,还可以糊窗户缝,另外还有最强大的用处,就是当炕纸。现在北京城里老房子很多,还在烧炕的可不少。
这些牛皮纸糊墙糊顶棚当炕纸,除了结实透气耐潮之外,它最受欢迎的地方是还能刷上颜色。
把这些牛皮纸袋子几整张拼接,再刷上各种自己喜欢颜色的油漆,可以立刻让狭小逼仄堪称贫寒单调的家里多上许多温馨和明丽。堪称这个时代的家用高级装修材料。
而且即使时间久了炕纸墙纸顶棚纸难免破损,到时候也不需全部更换,再用新的牛皮纸糊在破损处,重新再补上油漆。有点像平时大家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穿在身上的补丁衣服一样,基本可以颜色一致。
虽然仍然难免新旧迥然,但是就跟大家原来穿补丁衣服一样,谁在意呢?不露屁股就已经不错了。
当然了,收购站回收,肯定不是家用,但是牛皮纸的回收价值依然很高,而且稀缺。所以,收购站的众人才会这么惊喜,这么多牛皮纸袋子往仓库一送,绝对是大大的长脸。
在孙大姐她们分拣过称牛皮纸袋子的时候,牛站长已经把邵武拉进了他的办公室。
今儿,牛站长少见的主动给邵武倒了杯水,递到他手里。“歇歇,喝口水,带这么一车东西,跑的不近吧,肯定累了。”
牛站长心里清楚的很,这些东西肯定不是在附近拉过来的,邵武不定从哪儿跑回来的呢?
邵武喝了口水,抹了抹嘴,他本来也没打算瞒着牛站长。
于是,就把建国门饭店的工地,有牛皮袋子的事简单说了一下。
牛站长听了以后眼中就亮了,连连点头,忍不住说道:“你小子眼力头就是活,知道往该使劲的地方使劲儿。听你话里的意思,这以后东西少不了啊。这样吧,你也别天天在这瞎转悠了。你就给我专盯着工地上,只要他能给咱的东西,你都给我拉回来。怎么样?”
那当然好了,邵武求之不得。
他笑着对牛站长说:“行,牛叔你就放心吧,他那就是掉个螺丝钉,我也给他捡回来。但是我也有个要求。”
“说说看,只要我能满足的,尽我最大的能力给你提供支持。我现在就可以先提前说,平时批给你手里的钱你可以多带点,毕竟工地上应该废品量大,万一周转不开了,不让人家看咱站里的笑话吗?”
牛站长大手一挥,很豪气的说道。
邵武虽然不太在意收购站给批的那点零钱,但是他还是脸上做出高兴的样子。
不过,他自己真正想提的要求。还是要说出来。“牛叔,我还有要求,就是想跟你说说,最好我这东西的来路你别跟别人说,就咱俩知道就行了。”
牛站长呵呵的笑了起来。“这一点你尽管放心,我比你心里清楚,再说了,莪知道像这样的来路不可复制,纯粹就是特殊性的。所以也没打算推广学习你的成功经验,别人也学不来。让其他人知道,倒反而容易乱了军心,让大家纷纷想着走歪门邪道。所以即使你不说,我还想提醒你别给其他人随便再说来龙去脉了。”
一老一小两个人相视而笑,邵武从兜里掏出来一包提前分出来的白包烟,弹出来一根儿递给了牛站长。
牛站长没在意,还正在那眯着眼笑着琢磨邵武今天拉过来的牛皮纸袋子呢,自然而然地把烟接过来,又听见耳边叮的一声钢音儿。
他这才下意识的扭头看了一眼,发现邵武手里竟然拿着一个钢壳的煤油打火机,噌噌把火苗打着,凑到了他的烟前。
牛仔长虽然警察少武装逼的行为,也只是愣了愣,笑着摇了摇头,凑过去把烟点着,吸了一口,突然瞪大了眼睛。他把手里的烟拿到眼跟前仔细的看了看。
“不对,邵武,把你刚才的烟拿给我看看。这绝对不是大前门,也不是团结。”
咱们的烟呢,从1980年才开始进口过滤嘴,往后几年才会慢慢儿陆续出现过滤嘴香烟。所以现在这年头虽然是白包烟,也不带过滤嘴。再说了,几个老领导们也不喜欢过滤嘴,认为那东西没劲儿。
所以,这烟光从外貌上还真看不出来跟其他的有什么不一样。牛站长也是吸了一口以后,才发觉不一样的地方,起了疑心。
邵武嘿嘿笑着,把手里刚拆开的那包烟拍到了牛站长手里。
“给。叔,你说说,觉得这烟味道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