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鲲运河上。
画舫转了个弯,进入了一片更加宽广的水域。
水面浩瀚无边,波光粼粼,水鸟在江面上滑翔,不时有渔舟溅着水花迤逦而过。
宛儿的目光被一位白发渔樵吸引住了。
他站在船头,箬笠蓑衣,精神矍铄,手里握着船桨,身体随着划桨的动作起起伏伏,口里洪亮地唱着悠长的渔歌。
“笠檐蓑袂平生梦,臣本烟波一钓徒。”宛儿一脸羡慕地念出两句。
郦允珩一脸宠溺地望着宛儿,若有所思。
到达下一个码头时,郦允珩带宛儿走出画舫,一条半旧的渔舟横在面前,随着水波左右晃动着。
郦允珩跳上渔舟,手伸向宛儿:“上船!今天我圆你平生梦,我们一起做钓徒。”
“哪来的船?”宛儿接过郦允珩的手,跟着跳下船。
“从那个白发渔樵手中买的,我亲自带你出入烟波。”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船并不流畅地行驶在江面上,船桨激起白色的水花。
“你会划船?”宛儿笑问。
“刚学的!还不错吧?”郦允珩粲然笑着,俊美绝尘的容颜,惊艳了江边的繁花。
宛儿看着亘古滔滔不绝东流的江水,感慨地说:“无欲无嗔,不抢不占,笑看秋月春风,流年无声,心不留痕。”
“怎么听着这话,像是要坐禅入定了?!”郦允珩嗔责地看一眼宛儿,说,“你性情淡泊,云水禅心,若是偶尔放鹿青崖,昼听雨夜听风,依石傍泉,闲看落花,享受些逍遥自在,也是不错。只不过,软红千丈,行乐京华,也是人生快事。你不能无欲无嗔,尤其对我。我可是你相伴一生的人。”
郦允珩的此番话,如同他手中的舟桨,激起哗哗的流水声,在宛儿心头划出层层波纹。
“站稳了,宛儿!老渔翁我可要乘风破浪,一日千里了!”
郦允珩加速摇桨,那船果然以“轻舟已过万重山”之势,飞快地往前行驶。
小舟惊起一群白鹭,“扑啦啦”地展翅飞往苍青的天空。
宛儿的秀发、衣带、裙边被风吹起,飘然如仙飞升。她笑道:“再快,再快!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快哉,快哉!”
郦允珩笑着,果然划得更快了。
小舟驶进浑圆红润的夕阳,沐浴在金黄的暖色中,红澄澄闪着波光的江面上,小舟的影子模糊地晃荡着。
一对儿璧人靠在船头,郦允珩手持钓竿,宛儿注视着江面动静,两人悄声说着情话,笑语欢声不时掠过水面,随着粼粼清波传扬开去。
水面上的红色光亮已经黯淡,漫天星河在暗蓝色的天幕上闪亮,不时有水鸟飞过的身影,茫茫无垠的芦埂苇荡,现在只剩下模糊糊一片昏黑。
郦允珩取出薄毯将宛儿包裹起来,两人相拥而卧。
涛声阵阵,轻叩船舷。风中絮语,呢喃缠绵。远处有闪亮的渔火,岸边有迷蒙的疏林。
随小舟摇晃,看水天一片里,俱是璀璨的星光,虚虚实实,闪闪烁烁。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海日生残夜。
红彤彤的朝阳,又把江面染成金黄色。
郦允珩坐起身来,往四下打量了一下。
江面清冷寂静,芦苇深处的水鸟成群“扑棱棱”地飞到天空,在江面上形成混乱纷扰的一团黑影。
郦允珩握着宛儿手腕的手,力道突然加大了。
宛儿抬眼望见郦允珩神色凝重,不比寻常,又往四面望了一圈,波平浪静,空寂无人,只有浩渺无边的芦苇的黄叶,在微风中沙沙响着。
“小心!”郦允珩突然抱住宛儿纵身一跃,扑进船舱里。
与此同时,周围“梆梆嘭嘭”响声大作,如急骤下着的冰雹,猛烈地砸在船篷上。
宛儿头顶前面也发出了巨大响声,她抬起头看,吓了一跳:三支透甲锥箭躺在那儿,箭头为锋利的圆锥形,透着森寒的光芒。
郦允珩用身体护着她,皱眉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
“梆梆”声渐渐稀疏,船头尾黑影闪了几下,随即船剧烈地摇晃起来。
有人上到他们船上了。
郦允珩将宛儿塞到船舱角落,低声说“不要动!”他一闪身,出了船舱。
外面传来激烈打斗的声音,舱外人影晃动,刀光剑影闪耀紊乱。
郦允珩已夺了对方的长剑在手,极快出招,几个蒙面黑衣人先后被刺中落入水里。
船身不时往下震动起伏,又有二人往船上跳。
不等来人站稳,郦允珩在与几人打斗的空隙中将袖一展,亮光飞出,那俩人惨叫着向后跌入水中,泛起的圈圈波纹被血染成了血红。
就这瞬间,郦允珩又刺了对方一死一伤,剩下一人谨慎地往后退着防备,显然郦允珩的卓绝功夫,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远处无数小舟呈包围之势疾驶过来,最前面小舟上站立一人,身材瘦削,眉清目秀,威风凛凛。
此人正是蒙毅。
蒙毅脚跟一点地,腾空而来,在郦允珩前面盘旋而落,半空中已将一刺客踢飞,迅速补了一剑。落下时,他将剑指到受伤刺客的胸口:“什么人?!受谁指使?”
见那刺客不作声,自己率的船队已经过来,蒙毅一脚将刺客踢到对面船上,说:“打到他开口为止!”
蒙毅一回头,却见郦允珩已经回了船舱。他就垂手在外面侍立着。
原来郦允珩担心宛儿受惊吓,慌着去抚慰她。
宛儿倒没有太惊慌,她看见郦允珩,自责地说:“王爷,都怪我贪玩,让王爷身处险境。您没事吧?”
郦允珩揽住宛儿的腰,轻抚她的背:“这怎么能怪你呢?宵小之辈,奈何不了我的。何况,这些人明显是冲我来的,跟你更没关系了。”
见郦允珩揽着宛儿出了船舱,蒙毅对郦允珩一施礼:
“恕卑职护驾来迟。这些刺客混在高公公的侍卫队伍中,使用迷香放倒我们的侍卫,前来谋刺王爷,着实可恶!”
郦允珩说:“能混进高公公的侍卫队伍,背景不会小。这些刺客都是绝顶高手,我看,十有八九是英王派来的。你亲自去严审此人,设法让他开口。”
蒙毅跳回对面船上,俯身看了会儿,又探手试探,对郦允珩汇报说:“启禀王爷,此人已咬舌自尽了。”
郦允珩并不意外。这些人明显是豢养的死士,不成功便成仁,几乎不可能撬开他们的嘴。
宛儿问道:“王爷,高公公从京城来,莫非宫里有什么命令下达?”
郦允珩低头看着宛儿,轻抚下她的脸,说:“下月初六是父皇的圣寿日,父皇传旨,让我们几个亲王都携眷回京师。没几天时间了,我们得回去准备一下,早点动身出发。”
阔别一年多之后,宛儿随郦允珩重返京师。
路途虽然辛苦,不过有郦允珩对她的悉心照料和陪伴。他们时而乘车,时而骑马,一路观山玩水欣赏美景,却也逍遥快乐。
奔波了数日,一行人到达京城外的郊野,站在高处,已经能眺望见京城高大雄伟的城门了。
就在这时,他们的车马被一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拦住了。
此人身穿普通百姓的衣服,体型微胖,眼睛很有神却红肿着,含着愁苦,神色焦灼。
“陈大人?”
郦允珩认出此人正是户部右侍郎陈复,忙将其让进马车,问道:“陈大人如此装扮,在此等候本王,想必是出了什么事?”
陈复老泪纵横,向郦允珩陈述了事情的经过。
郦允珩眉头微锁,说:“这件事定有内情,想必是英王准备对付大人。”
原来,陈复膝下只有一个独生子,名唤陈翼生,年方十六,在西北边城邕州担任低级武职。
天煜国西北盘踞着外族部落塔尔淦部落,近些年来,塔尔淦部落逐渐壮大,兵强马壮,士兵骁勇,经常侵扰天煜国边城邕州。邕州与塔尔淦部落刀兵不断。
半月前,邕州刺史罗庭霍查获一封陈翼生写给塔尔淦的书信,随即将陈翼生以“里通外敌”的罪名缉拿,人证物证俱全坐实其罪名,已上报兵部,兵部批复令将陈翼生押解进京,听候惩处。
郦允珩敏感地意识到:此事的导火索,应该是不久前陈复的上书。
郦允珩授意陈复向皇帝建议,将地方上盐池、铜铁矿的经营权都收归朝廷,以充国帑。郦允珩此举,是为了抑制富含铁矿的冀州的财政收入。
皇帝采纳了陈复的建议,并向各地都派去了盐铁官,将盐铁开采实行官营。
财政损失最大的冀州,当然磨刀霍霍向陈复。陷害陈翼生,就是他们对付陈复所走的第一步棋。
郦允珩沉吟片刻,说:“陈大人,此事还有转机。等翼生到达京城,本王就奏请皇上,让御史台重审此案。届时本王跟进,再设法保全翼生。”
陈复拱手谢道:“有劳睿王爷费心了。哦,差点忘了,武王爷比您早两个时辰到达这里,看见下官这身打扮,就追问根源。下官只得将来意回禀武王……”
“武王知道此事?”郦允珩眉头皱了起来,“他可曾说过什么?”
“没有。”陈复回答道,“武王什么也没说,带着人走了。”
郦允珩沉默片刻,说:“武王跟你家翼生从小交好,他又性格莽撞,真怕他惹出什么麻烦。”
郦允珩话音未落,只听远处马蹄声疾速杂沓,似乎朝这边奔来。
郦允珩将车窗帘掀开一角察看,却见远处尘土腾起,几十匹马奔腾如电,转眼已到了跟前。
端坐在最前面那匹黑色骏马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武王郦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