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侠义第一厅的江湖人对于解无妄将左前方座椅空着的行为颇有微词。

就连国宗前二，道佛魁首的武当派和少林派都轮不到那个位次，试问谁有资格坐下，你解无妄莫非不是在消遣我等？

直到那三名神衣卫迈入大厅，特别是那位负有盛名的陈金令出现，侠义第一厅的微词才消散。

神衣卫背靠朝廷，本身就压着九大国宗一头，如今还是金令神衣带队，不服不行。

陈昕三人大大方方走进大厅，所到之处目光或是审视，或是钦佩，亦或者是惊叹。

在场基本都是江南武林中人，无不听闻苍龙鬼市一案，对这位力挽狂澜的金令神衣耳熟能详，但真正一见还是首次。

“福生无量天尊。老道玉玑，见过陈金令。”一袭青色道袍，身材削瘦，相貌清癯却透露着股非凡气度，道人拱手作揖，庄严肃穆。

玉玑子，武当二代弟子，三丰真人亲传，当代武当掌门人的师弟，实力和地位皆不容小觑。

“阿弥陀佛，贫僧慧度，见过陈金令。”手持金刚锡杖，身披大红袈裟，面目慈悲，白须白眉盛似雪的老僧双手合十，口诵禅经。

此人乃是慧字辈高僧，般若堂首座，无论是佛法还是武学都已超群绝伦。

武当派和少林派两位带队长老纷纷施礼，陈昕也没有落下礼数，抱了抱拳。

随后，陈昕三人落坐在三张黄花梨木圆椅，立即就有侍女送上盘糕点和壶好茶。

落座之后，陈昕看了一眼主位的石海风，石海风轻轻点头示意。

花云也在侠义第一厅，不过是坐在下列，先前陈昕走过来的时候也与他交换个眼神。

陈昕三人前脚落位，后脚侠义第一厅又进来一人，十二连环坞少坞主，宋青焰。

左右圆椅的末尾有添了一张。

“在下宋青焰，见过诸位前辈。”

宋青焰踏进侠义第一厅，见到左右皆是前辈高人，心中一惊，抱拳问候。

“宋少坞主真乃年轻俊杰，请落座。”

丐帮素来与十二连环坞不合，但君山演武这种大日子上，解无妄还不至于和一個小辈为难。

宋青焰之后，侠义第一厅的人总算是到齐。

解无妄倏然起身，石海风也同时而起，两人面向侠义第一厅众人抱拳行礼，解无妄朗声道：“敝帮传承千年，以侠义闻世，始终如一，吾等虽为乞丐之身，仍心怀九州黎庶。”

石海风接着道：“今日召开君山演武，一连三日，宴请天下群雄，武试江湖豪杰，传扬侠义，发扬武学，承蒙诸位江湖同道莅临观览，敝帮上下不胜感激。”

说罢，两人又行了一礼。

客位众人齐同起身还礼。

以侠义闻世，始终如一……陈昕还礼的同时，心中腹诽，解无妄怎么敢厚着脸皮说出这句话，现在丐帮江河日下的道德水平，你解无妄至少得负起九成责任。

一时间，侠义第一厅的气氛有些尴尬，毕竟丐帮堕落多年仍然毫不知耻的大谈侠义二字，解无妄有那脸皮，他们与会的众人可没有。

特别是客位中的部分门派江湖人，他们可不是因为你解无妄的名头来观览的。若不是“侠心不饮”石海风的邀请，这次君山演武可没这么热闹。

陈昕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暗暗一叹，没想到石海风平日积累起来的侠丐之名，竟然使得他在这时候获得了实际的支持。

丐帮祖传规矩，只有练成降龙十八掌者才能当任帮主。

但历代帮主少有达成条件，这一规矩也逐渐演化成，练成降龙十八掌者优先当任帮主。

而目前丐帮中人，仅有石海风练成了降龙十八掌的全部十八式。

按照丐帮规矩，这次君山演武过后，解无妄这位代帮主就必须将帮主信物「打狗棒」交给石海风这位正统的少帮主，并且逐步让渡出帮主的权力。

花家、武当、少林，再算上自己这个神衣卫……有几大超级势力见证，解无妄根本不能做什么小动作。

“闲话少叙，还请诸位移步把酒问青天七重楼，一观敝帮弟子武艺。”

解无妄也感觉得到侠义第一厅中诡异的气氛，但他根本不在意。

君山演武发展到现在，已经变成丐帮内部弟子切磋比试的大会，先去石海风便是在一届君山演武中大放异彩，摘得少帮主之位，成为名义上的帮主继承人。

然后事态骤变，时任丐帮帮主的“醉饮江河”江上游神秘失踪，时任执法长老的“擎天神龙”解无妄接替为代帮主，行帮主之责。

可谁都没有想到，“擎天神龙”当时的义薄云天全都是伪装出来的，接替成为代帮主立即显露原形……

众人穿过侠义第一厅，来到把酒问青天七重楼，登上第三楼，从此处正好能俯视楼后的丐帮演武场，一览无遗。

神衣卫，武当派，少林派，江南花家，以及丐帮的九袋长老等人都被安排在了第一二列。

其余小门小派的掌门长老，以及各个分舵来观武的舵主则在三四列。

再往后则是江湖上有名的散人高手，以及宋青焰这类后辈。

陈昕看向楼下，在演武场的人群中发现石海风，作为少帮主，他才是这次君山演武的主角。

丐帮演武场广阔无垠，和足球场有得一拼，以条状青铁黑石铺就而成，坚不可摧，外景气力无法撼动分毫。

演武场上已经围满了无数丐帮弟子，全都是六袋起步的精锐，再低的没有资格参与君山演武。

即将登场比武的弟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这次帮内可是拿出了不少好东西做奖赏，虽然第一名争不了，但其他名次的奖励也是不错。

而且，如果在比武中表现良好，还有可能被九袋长老看中收为入室弟子，那才是一步登天，日后在丐帮中平步青云。

本次君山演武，惯例由丐帮传功长老吴景轮负责。

吴景轮是一个矮瘦的小老头子，但人不可貌相，纵身一跃，如鹤腾飞，落在高台上，不惊起一丝扬尘。吴景轮旋即朗声道：“此届君山演武正式开始，谢汝明、姜祝山！”

吴景轮喊到的两名丐帮弟子从演武场周遭的人群中走出，两人身上皆有八袋，实力还胜过气象万千庄的守门弟子，显然都是丐帮真传。

姜祝山，谢汝明登场之后，先朝把酒问青天七重楼的众人抱了抱拳，随后才看向对方，眼中战意炽热，吴景轮一声令下，两人旋即出手。

丐帮真传的特征便是一手至刚至阳的《降龙十八掌》，姜祝山和谢汝明也不例外，二人肉掌前推，龙影闪烁，皆是降龙掌第一式“亢龙有悔”。

喘！

龙影冲撞，不分上下，姜祝山抢占先机，径直冲向谢汝明，变掌为爪，呈现铁灰之色，刚猛凌厉，好一招《铁爪银钩十八式》！

谢汝明反应神速，浑天气功升腾真气，一招《定坤掌》斜劈而出，后发先至，砍在姜祝山手腕，迫使他这铁爪银钩不得寸进。

降龙掌内力消耗巨大，姜祝山，谢汝明两人默契地转为其他丐帮武学，一来一回，身影闪烁，三十余招已经交错。

谢汝明逐渐落入下风，姜祝山无论是拳掌还是轻功都要更胜一筹，再有四十招，必胜无疑。

恰在这时，谢汝明足下身法乱步，露出破绽，姜祝山眼前一亮，抓住时机，擒拿手使出，就要卸掉对方肩膀。

一直压着对方的姜祝山完全没有注意到这是谢汝明特地卖的破绽，擒拿手一探，就中了圈套。

谢汝明心中一笑，为什么我们两人练武时长相同，自己的拳掌功夫和轻功会忽然落下一大截？

他精神忽振，左掌一闪而逝，迅疾无影，在姜祝山反应过来前就打在对方小腹，正是降龙十八掌中的第十一掌“突如其来”。

丹田猛受一击，姜祝山立时弓成一只熟虾，五官扭曲，紧接着跪坐在地。

一直关注场上的传功长老宣布谢汝明取胜，并且带走了姜祝山。

把酒问青天七重楼上，观览完一场比武，武当少林两大派的玉玑子和慧度禅师不动声色。

他们不给面子，倒有人给面子，第三列一名背负长枪的中年男子抚掌道：“不错，不错。谢汝明此子自知不可力敌，以退为进，交手三十余招，尽皆藏拙，显露下风，姜祝山因此大意，被一招突如其来击败。”

此人乃是南方六大镖局之一的青阳镖局总镖头，一手祖传的《龙腾枪法》在湘江流域小有名气，近年来为了涉足千里洞庭湖，费尽心思与丐帮交好。

中年男子一出声，立马有位九袋长老接话：“苏镖头所言甚是，小徒本来与姜祝山不相上下，近几个月悟得第二招降龙掌，苦练此式，别的功夫因此落得下乘，不过纵使如此，取胜亦不是难事。”

有两人带头，又多了几个小门小派的江湖人客气地吹捧几句。

直到楼下演武场，又有两名丐帮弟子登场，他们才停下吹捧。

陈昕扫了一眼心上来弟子的比斗，顿感无趣，这些弟子的实力还不如穿越之前的自己强，一个个的实战大概率都不是“血魔头”顾鳌的对手。

又过了几次比武，石海风登上演武场，他的对手是一名八袋弟子，赫然有着外景层次，应该是某个九袋长老的真传。

只可惜，连石海风一击“亢龙有悔”都没有接下。

八袋弟子下场后，石海风并没有跟着下去。

演武场的气氛陡然凝重。

陈昕扬了扬眉角，真正的戏码来了。

石海风望向把酒问青天七重楼，身材挺拔，霸道无比《天元心法》运转，散发难以言喻的沉重气场，他抱了抱拳，放声一喊：“丐帮少帮主石海风按君山演武传统，请九袋长老尹振玮赐教！”

君山演武有一项丐帮众人津津乐道的传统，弟子在演武场上如果能展现出令人认可的战斗力，可以直接请九袋长老赐教，若可胜，第二日则可以请四大长老赐教，若再胜，第三日能直接请帮主赐教。

尹振玮，刚刚在气象万千庄大门被陈昕一个眼神吓退的九袋长老，在外景境界淫浸多年，实力非同小可，同时，他也是解无妄的铁杆支持者。

被指名道姓挑战，又有这么多丐帮弟子、江湖名宿盯着，尹振玮不可能不应战。

若他的真的不应，日后在江湖和丐帮的名望都将一落千丈，对于看重名利的江湖人来说，绝对无法接受。

尹振玮黑着脸，手握木拐，从第二列站起身，宛如灵猴般敏捷，飞檐而下，落到演武场，神色不善道：“少帮主有意请，那老夫便勉为其难指教你一番。”

“请。”

石海风面色不变。

话音刚落，尹振玮便舞出一道凌冽棍风如炮弹般激发，他知道自己论降龙掌，根本不可能和这位少帮主比拟，只好以打狗棒法对敌。

石海风平平无奇侧身一让，棍风擦肩而过，荡起一丝衣角。

一直以来都漠不关心的玉玑子和慧度禅师双目爆发精光，不愧是天骄榜第六的天骄，这一侧步看似平淡，实则暗合天地，添一分减一分皆不行。

就在两人还在惊叹石海风的轻功，下一刻，石海风已经双手翻掌，使一招“羝羊触藩”，和身冲将过去。

尹振玮神情一震，这小子果然练成了全部十八式降龙掌，他不敢大意，脚踏逍遥步变化莫测。

同时化守为攻，竖起木拐直劈，势大力沉，滔滔气浪拍下，避无可避，打狗棒法·立地劈狗。

轰——

石海风双掌硬撼这一击，生生如摩西分海般切开气浪，左右两侧外景倾尽全力也不会损害丝毫的青铁黑石地板，瞬间崩出两大坑洞！

尹振玮吃力地握住木杖，虎口开裂，双肩震动，石海风恐怖的膂力令他始料未及。

石海风当下吸一口气，两肘往上微抬，右拳左掌，直击横推，一快一慢交替打出，刚柔并济，正反相成，降龙掌，第十六掌“履霜冰至”。

两招降龙掌无缝切换，变招自如！

把酒问青天七重楼上，第一列的九袋长老看得眼中异彩连连，修炼《降龙十八掌》的他们最清楚其中之艰难，正因如此，才更感叹少帮主的绝伦天赋。

几位既不支持解无妄，也不支持石海风，中立的九袋长老心思悄然改变。

以少帮主降龙掌的水准，突破通玄板上钉钉，届时，解无妄也不得不摘掉代帮主之名，那么……

把酒问青天七重楼上九袋长老的心思如何，尹振玮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要落败了。

自如变掌一出，尹振玮立即明白，自己必然不可能取胜，但他还想挣扎一下。

尹振玮颤抖地双手握住木杖横扫，一式“扫地赶狗”，划出三丈厚的气墙，试图以稳破巧。

“履霜冰至”一前一后，一块一慢摧破气浪，力劲已消。

尹振玮看到希望，重整旗鼓舞杖欲战，恰在千钧一发之时，石海风凭空再添三分掌力，凝作一道金色龙形，猛击而出，“亢龙有悔”！

噗！

尹振玮身形摇晃了一下，逆血倒流如箭口吐而出，他的气息肉眼可见的萎靡下去。

虽然没有被一掌打飞，但已经事实上无力再战。

“少帮主…你…”尹振玮看向石海风，有气无力说道：“竟然领悟了降龙掌精义……”

盈不可久，有发必有收，力道打出十分，留在自身的还有二十分。

石海风刚刚正是利用留在身上的掌力，在“履霜冰至”消散之时无缝衔接了一招“亢龙有悔”，至刚至猛又出其不意，尹振玮正中一招，瞬间吃不消。

“法前人、师前辈，这才有所感悟。”石海风淡淡道。

尹振玮呆在战在原地，心中思量着石海风这句话，哪来的前人、前辈？

丐帮中还有谁的降龙掌比你石海风要强？

等等不对，丐帮中没有，但不代表帮外没有，天底下可不只有一个势力会《降龙十八掌》。

尹振玮嘴角浮现苦笑，他们这位天赋异禀的少帮主居然还需要从一个神衣卫处学悟降龙掌，虽然那个神衣卫天赋更是妖孽……

石海风连攻三掌，以二十一岁之身，战胜四十余岁的九袋长老！

“少帮主，少帮主！”

“大师兄，大师兄！”

霎时间，演武场上的丐帮弟子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这些苦修在君山总舵的弟子并未被丐帮的风气带坏。

早早便闯下“侠心不饮”名号的石海风，即是少帮主，也是大师兄，同时是他们心中无比渴望成为的侠丐偶像。

哪怕师长们都不喜欢这位大师兄，但石海风的地位在众丐帮弟子心中依旧不可取代。

欢呼声一起，把酒问青天七重楼中几位九袋长老的脸色显著的阴沉下去，解无妄倒是不为所动，笑呵呵地看着弟子们。

“石海风取胜！”

吴景轮面无表情地宣布，这位传功长老也是解无妄的拥趸，但石海风所作所为皆在规则之中，吴景轮也拿他没有办法。

吴景轮宣布获胜之后，石海风径直下台，第二日他才会接着上场，请龙头赐教。

把酒问青天七重楼。

此战之后，一直在吹捧的青阳镖局总镖头却是不出声了。

前面那几场毫无看点的菜鸡互啄他都能吹得有声有色，可真到精彩对决，他反而闭口不提。

因为石海风只是少帮主。

苏镖头试图插足千里洞庭湖的生意，就要与丐帮交好，而且他很清楚，丐帮现在的话事人不是这位少帮主，而是代帮主解无妄。

而石海风，不仅现在说不上话，未来很长时间也是如此，他又何必为了这人交恶解无妄，坏了自己的生意呢。

苏镖头闭口不谈，但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样睁眼瞎。

“阿弥陀佛！”慧度禅师诵了一句佛号，惊叹道：“石施主实乃令贫僧惊为天人，年纪轻轻，就已领悟十八式降龙掌，更是悟得精义，前途无量。”

“福生无量天尊，以弟子之身胜九袋长老，天骄榜第六名不虚传，贫道在石海风见到了他师父的影子，江兄后继有人啊。”玉玑子似是缅怀地说道。

他和慧度禅师两人都是江上游旧友，不然又怎么接受石海风的邀请来观览君山演武。

说是观览演武，但实则是来为这位故友之徒站队。

以前他们只能无奈看着石海风被解无妄迫害，这是丐帮内部事务，纵使武当和少林是国宗又如何，也无法插手其中，不然将惹得江湖与朝廷的打击。

没想到，重压之下，石海风迸发潜能，成长飞速，迈入天骄榜第十后，旋即又迈入第六，领悟了全部十八式降龙掌。

两人闻之亦是大喜。

接下来石海风又亲身登武当，上少室，言辞恳切，请求玉玑子和慧度相助。

两人想都没想，便应下所请，于君山演武之日带队观览。

“玉玑道长，慧度禅师所言只怕有失偏薄。”一名九袋长老忽然出声，他正是刚刚谢汝明的师父孟黎。

孟黎沉声道：“石海风天赋固然出众，但降龙掌之修习，怕是另有隐秘。他苦练十年，不过堪堪习得前十二掌，而如今不过半年时间，他进步神速，又将六掌习得。”

“纵然有厚积薄发一说，但前后差距又岂会如此之大？”

孟黎此话一出，在场丐帮众人脸上立刻浮现出各类神色。

玉玑子和慧度禅师沉默下来，他们也不了解降龙掌修行的具体情况，无法擅下论断。

孟黎嘴角一勾，欲要开口，继续将石海风的形象往坏了引导。

“有问题吗。”

陈昕淡然瞥了孟黎一眼。

孟黎压力骤增，嘴巴僵住。

咚！咚！咚……

全场静默，只剩下陈昕敲桌子的声音。

“降龙掌很难吗？”

陈昕好像在问孟黎，又好像在自问。

“我练成了，所以我觉得不算难。”

陈昕自答一句后，凝视着孟黎，一字一顿道：“这位丐帮九袋长老不知道练成了多少式降龙掌？”

“什么时候，没有练成的人也配评价练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