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默默注视着陈昕，他认出了这是曾经在傍晚出手相救过江上游的人。

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发现，一路跟随至此，对方轻功登峰造极，自己从未发现过一丝端倪。

这一路上他有大把的机会可以将自己曝光，引来丐帮之人，但对方没有这么做，等到此处，百丈无任何一人时才出声。

出于此举，黑衣人断定，对方同样对丐帮有想法，大概率非敌，但是不是友就不好说了。

一念至此。

黑衣人瓮声瓮气开口：“在下不过是一位和解无妄有过节的江湖人罢了，对丐帮其他人，对参与君山演武的宾客，并无恶意。”

有过节，所以才会夜探气象万千庄。

至于是什么过节，则没必要摆在明面上讲。

“解无妄，过节？还请阁下详细说说。”陈昕眉头一扬，可不会轻易被糊弄过去，而且他越看越觉得这个黑衣人有些熟悉。

黑衣人想都不想，摇摇头：“涉及在下私事，不便多言。”

“不便多言？”陈昕咧嘴一笑，一身气机愈发沸腾起来：

“毕竟阁下夤夜时分，暗探气象万千庄，在下没有将你当场揭穿，已是给足阁下余地，阁下却想之言两语便将此事揭过？”

陈昕言语清冷，颇有一种你不解释清楚我就动手的意味。

这威胁其中有几分真几分假，就只能靠黑衣人自己揣摩了。

按理来说，如果对方真是暴脾气之人，不可能一路跟到此处才出声。

但，黑衣人不敢赌。

黑衣人看了陈昕一眼，微微叹了口气：“还请阁下高抬贵手，且放在下离去。”

“在下出自箭神遗族，曾于龙首山弯弓搭箭，在执明法王手上救过江上游，阁下随后而来，应当知晓。”

“解无妄素来对江上游有仇怨，阁下也为救江上游与执明法王为敌，想必与江上游关系匪浅。在下非是挟恩图报，此言只是是为了取信阁下。”

“原来是你！”

陈昕神情一动，怪不得自己会觉得黑衣人异常熟悉，原来在龙首山顶密林中射箭的人是他。

这件事情知晓的人很少，除了当时在场四人外，还有后续从陈昕口中得知的石海风他们。

但石海风他们睡在居院，江上游和宋隽在杏花村，自己就站在这里，执明法王就更不可能了。

排除掉其他人，就只剩下一人，那名在密林射箭的射手。

他救了江上游，又与解无妄有过节，夜探气象万千庄，冲着解无妄而去，目的难言，但是不是居心叵测不好妄下定论……

而且怪不得会出现一个通玄层次的神射手，原来是箭神遗族之人，那就正常了。

陈昕心中暗暗思忖，开口问道：“阁下可是江前辈好友？”

黑衣人眼神暗淡下去，本不想谈起，但念头一转，索性直言：“算，也不算。”

其欲言又止的样子，让陈昕察觉個中必有故事，但这种故事，一般而言当事人双方都不愿意提及。

“在下是江前辈之徒石海风的好友。”陈昕抱了抱拳，自报身份道，望向黑衣人，搓音成线，送入对方耳中，邀请黑衣人酉时在杏花村中八仙酒家一聚，并且言明江上游就在此地。

黑衣人眼中似有意动，缓缓点头，就见得到回应的陈昕毫不留念地转身离去。

黑衣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同样飞身退走。

两人消失在夜色中。

就在陈昕和黑衣人离开后不久，一队举着火把的丐帮弟子慢悠悠巡逻过来，浑然没有觉察到异常。

陈昕一路踏风，轻车熟路躲开巡逻的丐帮弟子，穿进神衣卫居住的小院。

清冷的月光下，待不住的严冲、蒋横川两人正在打坐运功。

一道影子落入院子里，并且故意带起一丝风声将槐树叶吹动，惊起蒋横川和严冲。

“君章，你回来了？”

“那人是谁？”

两人问道。

神衣卫三人被安排在同一座院落中，当陈昕发现暗中的黑衣人后，先将严冲和蒋横川两人喊醒，免得是调虎离山，再接着跟踪出去的，所以他们也清楚这件事。

“是傍晚龙首山那人，他出自箭神遗族，是江前辈的好友，夜探气象万千庄是因为和解无妄有私仇。”陈昕简单讲述道。

“那名通玄层次的神射手……居然是箭神遗族，难怪。”

严冲摸了摸下巴，早在当初他就觉得这家伙出现得很突然，以箭术成名的通玄，江湖中根本没有几个人，而且他们也不会出现在岳州，怎么就凭空冒出一个连神衣卫都不知道的呢？

既然来自箭神遗族，那就正常了。

蒋横川看向了然的两人，不明所以，一脸懵逼：“箭神遗族是什么？”

“早让你多读一点江湖书，你还不听。”严冲瞥了他一眼，解释道：“箭神遗族，是一个隐世避居在商丘地界的族群，类似于江南花家这些，不过他们很少与外界沟通，不会江湖人所知。”

“箭神遗族自称传承自箭神，全族以箭为姓氏，这箭神具体指的是谁，则众说纷纭。不过他们一族的箭术却是高强，历史上曾经出过神意宗师的射手，但时至今日，箭神遗族已经颇为落寞。”

“这样啊。”蒋横川恍然大悟，仍然嘴硬道：“江湖上隐居避世的族群门派数不胜数，怎么可能全都知道。”

严冲没好气的笑了笑。

“行了，先休息吧。”陈昕打了个哈欠，半夜被惊醒，得去睡个回笼觉：“他的事情，石海风应该了解，如果石海风不知道，江前辈肯定清楚。我们明天到时候去杏花村会一会他……不对，应该是今天，子时已经过了。”

三人各自返回屋子。

……

正午。

在几名仆人的指引下，陈昕三人前往醉仙坪，参与了一场小范围的午宴，有石海风，花云丐帮九大长老，慧度带领少林弟子，和玉玑子带领的武当弟子等昨天在把酒问青天七重楼的人都在。

美味佳肴如潮水般被端上桌，陈昕浅浅吃了一些填饱肚子。

午宴之后，便就是今天的正题，第二日的君山演武。

众人移步把酒问青天七重楼。

今天比之昨天有个特殊之处，其他门派的弟子或是江湖散人亦可以登上演武场与丐帮弟子切磋。

之所以说是君山演武，而不是丐帮演武，正因为如此。

起先的丐帮君山演武乃是整个江南武林的盛宴，无论是顶尖门派，还是一流宗门，都会派出精锐弟子赶赴洞庭湖君山岛与丐帮弟子交流武学，往往收获颇丰。

不过随着丐帮日渐堕落，荒废武学，爱惜羽毛的正道门派纷纷与丐帮划清界限。

君山演武也变成了丐帮自娱自乐，这回武当少林，正道两大魁首都派人过来，还是头一遭。

演武事宜，传功长老吴景轮已经安排妥当，一名在昨日取得亮眼战绩的丐帮八袋弟子首先登场，正是那位以退为进，以一式降龙掌取胜的谢汝明。

孟黎呵呵一笑：“小徒已经练就了两式降龙掌，加之昨日表现优异，就斗胆为人所先，做个表率，会武其他江湖同道的青年俊杰。”

这次首先登场，可是孟黎花费了不少人情才从吴景轮那里要来的。

能与武当少林的天才弟子比试，这可是个扬名立万的好机会，谢汝明不必要战胜对方，只要能与他们过上三四十招，哪怕最后输了，也能算是“势均力敌的险败”。

这样一来，不仅谢汝明可以名声大噪，自己这个身为师父的，也能收获不少名望。

培养出能和九大国宗、正道魁首不相上下的弟子，有这个名头在身，日后那些世家大族的弟子要来拜师，不得多收几倍的束脩？

孟黎洋洋自得，看向慧度禅师身边的小和尚：“小徒实力不过尚可，还请小师傅多多指点，不要手下留情，好教小徒意识到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说是这么说，孟黎心里可不止是这么想。

有着两式降龙掌在身的谢汝明，就算是和小和尚有实力差距，肯定也没那么大，就算是输，也不可能输得那么惨，只要能支撑个二十几招就行了。

慧度禅师看出孟黎别有算计，心中不以为然，表面风轻云淡，只是淡淡望了眼身边的徒弟：“阿弥陀佛，真德，下去吧，就依孟施主所言。”

“是，师父。”小和尚真德恭敬道，然后下楼。

众人随之看向楼下，一名唇红齿白，容貌俊俏，年岁约莫十五六的小和尚登上演武场，双手合十，似乎有点小紧张，口中默念佛号，平复情绪。

背负长枪的苏总镖头当即击节赞叹，再度吹捧道：“好好好！少林真字高徒，丐帮八袋弟子，龙争虎斗不外如是。”

丐帮他要吹，少林他也不能得罪，只好用龙争虎斗一词，这样双方都不会落下面子。

演武场上。

“谢施主，请。”真德温吞道，看了眼谢汝明，这位施主好高啊。

“小师傅，请。”谢汝明拱手道，扫了一眼人畜无害的小和尚，虽然明知道对方出自国宗少林派，但还是忍不住浮起轻视的念头。

吴景轮一声令下，演武开始。

真德小和尚谨记师父的教诲，“依孟施主所言。”

那孟施主所言为何？

不要手下留情，好教小徒意识到什么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于是，心灵澄净，宛如幼童的真德小和尚就一直记住这句话。

演武开始，他当即运起丹田一股先天纯阳童子气，充沛全身，甚至溢出体外，宛若瀑布倒悬天上，逆冲云霄！

浓郁至极的先天纯阳童子气犹如一轮烈日当场，纯粹而炙热的真气瞬间令全场所有人动容。

其中，直面真德小和尚的谢汝明显得最为惊愕，一只软绵绵的羊羔子就这样当着自己的面变成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

什么鬼玩意，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和尚哪来一身这么恐怖的功力，他是打娘胎里就开始练功的吗？

谢汝明心中慌乱不已，连忙运起《浑天气功》，全力而为，一掌“亢龙有悔”拍出。

在不久前，自家师父孟黎曾经悄悄告诫自己，不要一上来就用出降龙掌，多用身法和护体真气与对方周旋，过上十几二十招后，再用出降龙掌，这样一来即便是落败，也能搏一个势均力敌的好名声。

但现在，谢汝明早就将师父的告诫抛之脑后，用身法和护体真气周旋？看对方这一拳干死人的架势，像是要和你周旋的样子吗！

龙形浮现，龙影嘶吼！

谢汝明全力拍出，两对肉掌力劲排山倒海，面对绝不仅有的威胁，他这一式“亢龙有悔”再有突破！

然而，不等谢汝明欣喜这突如其来的进步，真德小和尚握紧了白皙的拳头，朴实无华一拳打出，看似柔弱无力，没有任何章法。

但这一拳带动了真德小和尚浑身上下所有纯阳童子气，速度快至极致，威力重若山崩，没有任何章法，因为根本不需要！

以至刚至阳著称的降龙十八掌面对这一拳都显得不够刚猛，金色龙形掌力顷刻间被拳风崩碎，甚至没有削弱到些许威力。

谢汝明大惊失色，紧接着面如死灰，这一拳要是结结实实落下，自己岂不是要实在当场。

惊惧之下，谢汝明忘了躲避，闭上眼睛，不去见拳头在自己眼前放大。

半响，谢汝明始终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体四分五裂。

不免觉得奇怪，他睁开眼睛，却见真德小和尚的拳头在自己身前一寸停下，漫天的真气已经被他收入丹田。

“谢施主，小僧赢了。”

真德小和尚收回拳头，双手合十，小声说道。

谢汝明臊红了脸，为自己刚刚的闭上眼睛等死的行为感到羞愧，他语速飞快对着真德说道：“对，我输了，小和尚你赢了。”

说罢，谢汝明只觉无颜再待下去，直接离开演武场。

场下的丐帮弟子看向谢汝明，目光里没有带着一丝鄙夷，双方实力差距犹如天差地别，输成这样还是情有可原的。

弟子之中，姜祝山看着昨天战胜自己的谢汝明狼狈退场，脸上没有讥讽，只有感慨，实力差距太大了……想到这里，姜祝山又有些庆幸，还好自己师父没有孟黎有钱，收买不过对方，不然今天上去的就是自己了。

可不止孟黎一人打着拿国宗弟子扬名的主意。

真德小和尚看向吴景轮。

一直面无表情的吴景轮嘴角一抽，宣布真德取胜。

把酒问青天七重楼。

青阳镖局的苏总镖头哑口无言，饶是能睁着眼睛把鬼话说成人话的他，也不可能当着这种情况，再去吹捧谢汝明。

孟黎脸色尴尬不已，只感觉无地自容，一拳，一拳就输了，一拳就把自己所有谋划都打碎了！

该死的小秃驴，让你不要手下留情，你就真的不手下留情，懂不懂什么是客套话，懂不懂什么是人情世故！孟黎简直要被气疯了。

不过此刻楼里没有在意他们两人的想法。

“这是……《达摩童子功》。”玉玑子微微惊讶看向慧度禅师，好你个秃子，竟然悄咪咪捡到一个能修炼《达摩童子功》的顶级苗子。

“是也。”慧度禅师淡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