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字二号客房里,刀宗、天山、崆峒派、金刚门、大光寺、茶马帮,加上几个来自鞑靼和吐鲁番的异族,以及陈昕这一位江湖散人“独苗”。
众人摒弃前嫌,谈笑风生,商议定下了联合之事,又推敲了些许细节,比如从青云城哪个方向共进共退……尔后才各自告辞离开。
黄字二号客房陡然安静下来。
众人散场,南安重却并未起身。
他整個人端坐在太师椅上,眼神幽幽,挥了挥手,无需言语,让师弟收拾掉多余的椅子,又遣了一位师弟去地字房告知门派长辈联合议“成”了。
紧接着,房间角落燃起一炉无形无味的熏香。
南安重用指骨敲着桌子,心中默算着时间,忽然一阵呼吸声悄然浮现在门外,守门的师弟回首望向他请示,他招了招手,让这位师弟打开了房门。
一抹倩影走进房间,与守门弟子点头示意了下。
守门弟子目不敢直视,仓促点头回应,连忙移开视线。
周月梅步伐轻缓,神色清冷,浑然没有之前恣意妄为的模样,宛若一株含苞待放的高岭之花。
她走到自己曾经的位置,拉起椅子坐下,朝着南安重微微点头。
南安重同样回以点头示意。
两人私下的交情显然没有江湖上传闻的那么水火不容。
也没有子时时分,表现得那么恶劣。
相反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其中。
南安重继续等待,周月梅则闭着眼睛冥想练剑。
又过了一段时间,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
南安重心道:来了!
周月梅也睁开了眼睛,眸子如宝石般湛蓝剔透,只持续了半息便消散。
守门弟子打开房门,将门外的“河渭大侠”赵怀安请进了房间。
“赵兄,我就知道你会过来。”南安重喜笑颜开。
“南兄有约,在下怎么会推脱呢?”
陈昕扫视了一眼房间,见到静坐如寒梅的天山派大师姐,眼中并无意外神色。
周月梅清冷的眼神也在打量着这位河渭大侠。
她和南安重不同,并没有在中原江湖游历多久,只是随着师父拜访老友时走了一趟汉中,自是没有听说过在陕西和山西颇有侠名的赵怀安。
就算听闻过,没有真正见过此人,周月梅也不会因为他是大侠而抱有好感。
师父有传,不因盛名而重,不因薄名而轻。
江湖传闻,真真假假,纵使火眼金睛亦是难以辨明,不能全由听之信之。
她和南安重的针锋相对不就是演出来的吗?
陈昕大大方方落座在和南安重正对面的椅子上,嘴角轻挑,揶揄道:
“法不传六耳,在下还以为是南兄有何要事相谈,这才赴约,不曾想天山派的大师姐也在此处。”
“嗯,对了。南兄不是与周女侠相视甚轻吗?啧啧,如何看来,传闻有误啊。”
“难不成南兄和周女侠实则彼此心生艾慕,但因宗门相左,师长相拦,导致不容于世间,故而只能趁此时机聚于一房,互诉衷肠?”
“唉,是在下打扰了……”
南安重瞪大了眼睛,满脸惊容。
周月梅涨红了脸,嘴唇轻咬,她抱了抱拳,正色道:“赵大侠,江湖风言,本就不可完全听信。”
“空穴来风必有依据。”
陈昕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传闻可不会平白无故传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赵兄,是兄弟不对。”
南安重苦笑地摸了摸后脑勺,阻止了陈昕继续揶揄下去。
南安重郑重抱拳,自认过错:
“刚刚在为了联合之事能够顺利,南某和周师姐演了一场苦肉戏。
但是赵兄,兄弟我本意并不是为了欺瞒与你……而且也瞒不过,想必赵兄早就看出来了吧。
不然,在下怎么敢叫上赵兄再来一趟黄字二号呢。”
周月梅脸上红霞还未完全褪去,粉黛隐隐若现,她偷偷窥了眼陈昕不为所动的神色。
陈昕轻叹一声,摇了摇头:“算了,南兄有事直说吧。”
“赵兄休要生气。”
南安重满脸陪笑,“这次再邀赵兄光临,除了解释在下和周师姐的事情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知予赵兄。”
陈昕狐疑了表情:“重要的事情?有多重要,为何不能在之前众人齐聚的时候告诉赵某,偏生要私下再述?”
南安重神色凝重,张望四周,好似在防备隔墙之耳,接着才沉声道:“赵兄,且听某一言,此前齐聚的众人中,有一人实为内间。”
“内间?”
陈昕一愣。
身为隐藏在人群中的神衣卫,他第一反应就觉得南安重说的是自己。
但转念一想,不对啊,赵怀安这个身份经营多年,密不透风,自己又扮演得无懈可击,南安重没有理由断定自己有问题。
既然他说的不是自己,那又会是谁?
“南兄所谓的内间究竟是何意?”陈昕肃声一问。
南安重道:“赵兄可还记得刚刚与会的茶马帮?”
陈昕想了想:“在下对大漠武林并不熟悉,只记得刚刚浅谈时,茶马帮之人称呼自己帮主为高帮主。”
“茶马帮帮主名为高长乐。”
南安重点点头道:“此人是近十年异军突起的风云人物,以雷霆手段整合了关内关外的马贩和茶贩,成立了茶马帮,名噪一时,一跃成为大漠最为强盛的帮会。”
“但当时与高长乐竞争的帮会可不少,其中两家商户的势力更在他的茶马帮之上,可巧合的是,这两家商会在茶马帮崛起之后,相继遭遇了意外。
一者被大漠的沙匪盯上,劫了一笔大贸易,整个商会信誉一落千丈,逐渐势弱;另一商会的继承人在绿洲遭遇流寇杀害,会长气急攻心,不久后也撒手人寰,没了会长,也没了威信颇深的继承人,帮会树倒猢狲散,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在这之后,茶马帮崛起之路,再无绊脚石。”
陈昕皱眉看向南安重:
“按南兄所言,这其实并非意外,而是茶马帮帮主高长乐暗中主导的?”
“不是高长乐。”
南安重摇了摇脑袋,凝声道:“而是明宗!”
“明宗。”
陈昕微微念叨这两个字,仿佛有阵无形的压力笼罩在房间之中。
周月梅清冷的脸庞听到明宗,亦是有些意动。
“这些沙匪和流寇背后的支持者,就是明宗。”南安重紧接着道:“明宗自以为天衣无缝将茶马帮扶持起来,实则瞒不过我们刀宗的眼睛,茶马帮每个月都会通过关内渠道置办一批粮食和武器,表面是为了武装商队,但这其中有一部分总是会不翼而飞,而这些便去了光明顶。”
闻言,陈昕倒是有些不解:
“既然刀宗已经知道茶马帮与明宗暗通曲款,为何还邀请他们过来商议联合之事?”
南安重笑望向陈昕,反问道:“赵兄真以为在场众人真能联合起来?”
陈昕也是一笑:“为什么不能呢?”
南安重收了收笑容,打量着陈昕,无奈摇头:“赵兄怎么还在打趣南某,联合能不能成,南某不信赵兄看不出来。”
“且不说心怀鬼胎的鞑靼人和吐鲁番人,崆峒派的老道心高气傲,金刚门的番僧自视甚高,就算是大光寺的大师们也见得对联合有多上心。”
“刀宗和天山派不过是借联合的名义将众人聚在一起进入青云城罢了。”
“哦……”
陈昕挑了挑眉头,眼神扫过南安重和周月梅两人:“别的联合是假,刀宗和天山派的联合是真。”
南安重微微颔首。
周月梅无声地顿了顿脑袋。
“南兄想来是真信任赵某,这些密辛都全盘托出。”陈昕笑了笑。
“待人以诚,才能人诚以待。”南安重正视着对方。
陈昕没有回应,反而问道:“为何进入青云城前,要将众人聚在一起?”
南安重没有隐瞒,直接说道:“因为明宗,昆仑山下有村民见到一夜之间,坐忘峰倾巢出动,更有消息透露,光明顶此次要将其他门派全都拦在青云城外。”
“所以,你们联合其他人实则并不是为了抗衡明宗,而是诱饵?”陈昕意有所指。
南安重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半响,陈昕继续问道:“为何邀请我?”
南安重没有迟疑道:“青云城内凶险万分,赵兄剑术几近通玄,三年前就曾一剑枭首血滴邪僧,如今三年过去,想必剑术更上一层楼,我们需要你的力量。”
陈昕有些疑惑:“在下剑术再如何高明,亦不过外景,一目了然,刀宗和天山派通玄高手不少,又怎么会需要我呢?”
南安重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考虑要不要继续说下去,最终他有了决定:
“百余年前,刀宗前辈便进入过一次青云城,在青云城中遇到一处特殊机关密洞,密洞中藏有一把顶级神刀,可是密洞只容许外景以下进入,通玄以上则会触发密洞的自我毁灭。”
“密洞中机关兽虽然也是外景层次,但数量庞大,无比强悍,刀宗外景多人进去都无功而返,更有甚者惨死其中,先辈不得已回到沙角山,将密洞记载于宗内典籍之中,留待后人破解。”
“若是赵兄能帮我刀宗取得机关密洞中的神刀,我刀宗必有厚报!”
“拐来拐去,原来是为了这个。”陈昕假装沉吟半响,尔后才点了点头:“其实南兄亦可以直言,在下虽然未踏通玄之境,但自问外景之中从无敌手,机关密洞中若只有外景机关兽,那翻掌可破。”
“呼……”
南安重松了一口气,郑重抱拳:“赵兄莫怪南某多加试探,实在是因为此事事关重大,神刀不仅是一件兵器,更是一位刀宗先辈的临终遗愿。”
“嗯,刀宗的想法在下也可以理解。”陈昕点了点头。
南安重再道:“青云上国宝藏现世之时,赵兄且跟着南某行动,我们从另一个方向进入青云城。”
陈昕微微沉默,似是考虑,好一阵才开口:“行。”
“多谢赵兄。”南安重脸上笑开,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我可以走了吧?”
“赵兄请。”
陈昕迈步离开,走了两步,回首望去:“南兄不会还有暗语相约吧?”
南安重哭笑不得:“没有没有。”
陈昕挥了挥手:“再会了,南兄。”
目送着“赵怀安”离开客房。
南安重笑着的脸色沉了下来。
一直清冷的周月梅反倒是笑颜如画,宛若高岭花开:“南安重,你说他信,还是不信?”
“赵怀安的出现在我们意料之外,不过恰好填了我们的空缺,信不信无所谓了,不信也罢,相信最好,我可不想对他用毒……”南安重怅然若失。
周月梅噗嗤一笑:“别假惺惺了,依我看来,这所谓的河渭大侠名不符实,你又何必仰慕他?”
“他的风采你没有见过,你不懂……”南安重淡淡道。
周月梅不屑一顾:
“若真是大侠,又岂会视若无睹?”
她在问为什么赵怀安徽对他们拿其他人当诱饵的事情坐视不管。
南安重摇了摇头:“行事需变通。赵兄显然是为了宝藏而来,其他细枝末节无关紧要。”
周月梅蹙眉摇头,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你都要拿他的命,还这样为他争辩?
周月梅眼珠子一转,却道:“白虎黑市曾有一条万金消息流传,天靖帝为了青云上国国主的长生之秘布局已久,布置了一位顶级捕风密探……不会就是赵怀安吧?”
南安重看了她一眼,嗤笑道:“老板娘都比赵兄有可能。”
“老板娘绝不可能,她的身份不是人尽皆知?地府的阎王怎么可能和皇帝有瓜葛……”
周月梅立即回怼道。
……
陈昕回到自己的客房,掏出彼岸蝶珠子,冷笑一声。
不错,熏香加上之前的酒,两种全然无毒的东西组合起来就是剧毒。
可惜全被辟毒珠防了出去。
还有,什么狗屁只有外景才能进入的机关密洞,我把青云城里里外外记得一清二楚,怎么不知道有这东西?
外景才能进入的密洞没有,但献祭外景才能开启的机关就有……
我把你当兄弟,你把我当耗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