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敬渊抹了抹嘴角的血迹,握剑的右手有些发颤,背在身后,避免被唐天岐发觉。
自己的实力果然还是不够,虽然剑器品级有了提升,但用出仁剑仍旧勉强。
下山之前,师尊的话犹在耳弦:
“唐天岐气虚神弱,不复通玄之力,但唐家郎身负机关、暗器,表面仅是冰山一角。若巧遇之,以周旋为主,保全己身为上,不到退无可退境地,不可出仁剑。”
师尊他老人家早就预料到这一幕了。
只可惜,自己和几位师弟师妹还是太过自负……大家刚刚从铸剑山庄归来,各自得了一柄宝剑,又在山上花费时日与宝剑共鸣成功,志得意满,小觑天下。
方敬渊知道自己也有这种心理,不然他也不会在谷师弟提出要拿下唐天岐的时候,没有坚持反对意见。
本以为有「寒芒剑阵」和“仁剑荡音扬”作为底牌,就算唐天岐有什么隐藏的机关、暗器杀招,自己六人也去全身而退。
但事实证明,方敬渊六人还是小瞧了唐天岐。
作为唐不傲的长子,唐天岐年岁已经三十有余,比之唐箜篌还要大十岁多。
身为唐家三房长子,唐不傲的左膀右臂,唐天岐自然不是酒囊饭桶。
哪怕武学天赋不佳,二十多岁早早就在帮助父亲处理枭组事务,而疏忽武艺。
但他的《天罗宝箓》亦有在积年累月的苦修,名师点拨,资源供养下突破第七层,迈入通玄,《子母针法》同样造诣精深。
华山六人组合力一战,只不过逼出了唐天岐一式绝招天魔针。
他身上带着的,那件唐不傲亲自交给他护身的暗器,可还没有拿出来。
“大师兄!”
一阵阵低呼响起,华山派五人从天魔针的幻觉中醒转,近在迟尺的他们注意到方敬渊的异常,不动声色地握住手上剑器,护在大师兄左右。
五人脸色都有些难看,显然已经意识自己当初的自大是有多么不知天高地厚。
竟然真以为自己六人能和通玄一战。
方敬渊缓缓喘息,“仁剑震音扬”抽掉了他近半内力,战力不复之前,于是低声说道:
“转攻为守,不能再和唐天岐打下去。我们之前以及发了几枚信号弹,长老就在路上,唐天岐不敢再耗下去……若是他要跑,让他跑,不要追。”
五位师弟师妹齐齐点头。
还以为是自己撞大运碰到了泼天富贵,但实力不济,终究是没有吃下的胃口。
如今密林中的景象属实奇特,以麻杆打狼两头怕来形容最为不过。
华山派六人自家人知道自家虚实,不敢轻举妄动。
而唐天岐却是被方敬渊的“仁剑”唬住,一时间自乱阵脚。
恰在这时,陈昕微微一笑,拨弄了树叶,沙沙如风吹。
唐天岐闪电抬眸,浑身一僵,方才察觉到了有神秘高手存在。
唐天岐的反应被方敬渊六人尽收眼底。
除了方敬渊外,其余五人有些错愕,通玄高手也会搞这种声东击西的把戏?
故而不为所动。
他们实力低微,没有注意到陈昕故意发出的响声。
只有方敬渊恍然大悟,这才意识自己刚刚听到的树叶风动不是错觉!
方敬渊猛然转头,看向身后,只觉那人莫名熟悉。
气宇不凡的少年盘膝坐于树杈之上,抱着胸,面带笑意,好似在贵不可言公子哥在观赏一幕戏剧。
……
“继续啊?怎么不打了?”陈昕轻笑一声。
忽如其来的声音让华山派五人为之一震,扭头望去,此刻才察觉竟然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现身在他们背后。
“你是什么人?”
唐天岐瞳孔一缩,下意识地开口询问。
心思一转,他整个人忽然汗流浃背,哪怕对方已经暴露,可却仍旧如虚无缥缈般不可捉摸,如此诡异的事情,唐天岐只在几位唐家堡深不可测的耆老身上见到过。
要知道那几位耆老可是比父亲他们还有前一辈的高手,虽然桎梏于神意之天堑,但功力如渊似海,面前的年轻人何德何能可以与他们相提并论。
这种人不应该如此默默无闻,可唐天岐搜遍脑海,都没有对方的印象。
陈昕身上还有《千幻诀》易容改貌的效果,唐天岐自然不可能知道他是谁。
“一个路过的家伙。”
陈昕回答。
答了吗,如答。
唐天岐听见这语不着调的回复,心中更是沉下一分。
难道是话有深意……路见不平吗?
华山派谷箫见唐天岐如此态度,瞬间明白神秘人的实力远超对方,他心念微动,开口道:
“这位前辈,此人是我们华山派……”
方敬渊眼疾手快,一指点在谷箫喉间,让他说不出话来。
谷箫一惊,看向大师兄冷淡的眼神,他才后知后觉地一阵后怕。
江湖不是餐馆,不讲究先来后到。
想要用华山派的名头以势压人,也得分得清场合。
自己刚刚那句话和作死没两样……谷箫暗暗反思,若是真惹恼了对方,无情下手,自己死了就算了,还会连累到大师兄和师弟师妹们。
唐天岐眉头挑动,心生一计,忽而伸手探向怀中。
“你可以试试看,是你快,还是我的刀快?”
陈昕戏谑的声音响起,身旁的大树不知什么时候,插着一柄流光溢彩的长刀。
“前辈。”唐天岐心惊肉跳,长呼出一口气。
论外貌和年纪,对方看起来才和自己六弟差不多大。
但江湖之中,讲究达者为先。
这一声前辈唐天岐叫得恳切。
“我知道您的来意,不外乎是因为那贼子的追魂索命令,而来捉拿天岐。”
“他们暗设陷阱,弑杀手足,如今还神欺鬼骗对外宣扬一切都是我父亲所为,整座江湖都被他们的阴谋诡计蒙骗,当真是可恨!”
陈昕饶有兴致地看着唐天岐,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唐天岐则偷偷观察了下对方的脸色,确认陈昕对正义与否并不在意,当即话锋一转:
“贼子为了掩盖真相,杀人灭口,追魂索命令的悬赏必然不低,但不外乎黄金、暗器手法秘籍、机括暗器这几类,亦或者是一個可大可小的唐门人情。”
“这些东西对前辈而言,称不上珍贵,吸引力应该也是不多,如果不是顺道路过,前辈可能不会多看天岐一眼……”
唐天岐顺着陈昕的话下去。
惹得华山派五人直皱眉头,什么叫做称不上珍贵,追魂索命令上通缉你的奖赏,可是能够在江湖上引起一阵血雨腥风!
方敬渊倒是一幅若有所思的表情,他总觉得这个人异常熟悉,好似在哪里见到过。
“的确。”
岂料陈昕真的微微点头,同意了唐天岐的说法:“我就是恰好碰上,不过来都来的,我也不介意领一下追魂索命令的悬赏。”
唐天岐早有预料,当即道:
“前辈可知,追魂索命令上的悬赏,比起天岐身上之物,一文不值!”
如此果决的话,引得陈昕为之侧目:
“比起你身上的东西一文不值?”
“是!”
唐天岐点头,语气肯定,手往怀中探得深一些,瞥了陈昕一眼,方才接着道:
“请前辈听天岐一言。”
“天岐身上所带之物,乃是父亲以登峰造极机关术,结合暗器机巧,所打造的一门绝世暗器,威力无穷,其名为「不归」!”
华山派几人听罢有些狐疑,不归是什么东西,唐门暗器有名不是孔雀翎、含沙射影、暴雨梨花针之类的?
“「不归」……”
陈昕脸色一正,望了过去。
漠然的眼神让唐天岐感觉到十足的压力:“没错,这门暗器名为「不归」。”
“我知道。”
陈昕微微点头,忽然浮现追忆之色,莞尔一笑:
“不归不归,命性难追。此物又名唐不归。位列唐家堡暗器谱第二,乃是一管巴掌大机匣,内藏一百二十根「天绝地灭透骨穿心针」,一百二十根「天山寒芒」,一百二十根「昆仑血络」。”
“质地各不相同,分别乃以金铸,木造,玉琢。总计三百六十根,暗合周天变化之数。”
“「天绝地灭透骨穿心针」,细若纤尘无形,一经激发,势如疾风暴雨,莫不可挡,针影凝于一线,可摧破护体真罡,内力护劲。”
“「天山神芒」,形如短箭,非金非铁,激发而出,如寒芒乍现,无所不破,入体后可损伤经脉,穿透脏腑,留于人体,断绝生机。”
“「昆仑血络」,乃一细长玉椎,闪耀红芒,通体净透,内部丝线盘根错乱,宛若人体经络,攒射发去,入肉扎根,掺如经脉,虽无伤害,却能叫人苦不堪言,撕心裂肺。”
“「天绝地灭透骨穿心针」破气,「天山寒芒」伤身,「昆仑血络」诛心。”
“不归不归,命性难追。出其不意,法域可破,神意可杀!”
陈昕娓娓道来这件唐家堡暗器谱排名第二的暗器,剖析得明明白白,仿佛他真的见过,甚至摸过,用过,这件暗器一样。
华山派六人也是听得瞠目结舌,被陈昕话中的叙述吓得浑身发抖。
破气伤身诛心,近乎面面俱到,每一项都威力绝强……怪不得他敢说神意可杀。
世间竟然还有这种恐怖暗器!
而这种暗器才只拍在暗器谱第二,那第一的又是什么可怕的暗器?
虽然方敬渊他们都没听听说过所谓的“暗器谱”。
“你……你到底是谁!为何对「不归」如此了解?”
岂料,听到陈昕巨细无遗介绍的唐天岐满脸惊惧,眼神处处透漏着不可思议的神色。
“我唐家堡暗器谱可是非主脉嫡系不可传,所有知晓者需在先祖灵牌面前立誓绝不外泄……外人,绝对不可能知道暗器谱的存在!”
“更何况,「不归」虽然位列暗器谱第二,但自从三百年前那位惊世绝伦的先祖之后,再无人能成功制作,一切资料尽数归档,淹没书海中……”
“若不是父亲窥得一鳞半爪,溯本追源,找到「不归」的资料,再以现代机关术制造出来,再此之前,这件暗器,根本不可能出现于世上!”
唐天岐如今比见到了天塌还要震惊。
唐不傲曾经告诉过他,那位用落后机关术创造「不归」的先祖简直是绝世天才,以至于三百年来,唐家堡内无人可以复刻。
如果不是现代机关术吸收了西洋机关术的优点,大有长进,唐不傲都无法成功复制出「不归」。
但制作「不归」也耗费了唐不傲大量心力,原本他意图用在唐不悔身上。
可在制作完成后,唐不傲犹豫了,他不想让自己呕心沥血之作就这么消失,于是交到了最信任的儿子手上,准备在夺位成功后,将「不归」展示出来,镇压宵小聒噪,奠定掌门之位。
最后唐家堡内事情反转……三房众人狼狈出逃,「不归」也就被唐天岐带走了。
“我为什么这么了解?重要吗?”
陈昕笑着反问道:
“「不归」的价值确实远超追魂索命令的悬赏。你若是想要用「不归」在做交易,那我同意了。”
“取出来吧。”
唐天岐被刺骨的杀机的笼罩,慌乱的内心不由得冷静下来。
虽然事态的发展出于意料,但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见陈昕同意自己取出「不归」,唐天岐当即松了一口气。
他原本的计划就是如此。
先用别的话术欺骗,让对方相信「不归」价值斐然,然后借口取出暗器,激发杀之!
「不归」乃是能杀神意的暗器,用在通玄身上未免太过奢侈。
可唐天岐没有选择,他得先活着,他不想落在他们手中,成为追魂索命令中的微不足道的一笔。
“好的前辈,天岐这就取出「不归」,交与您……”
唐天岐轻声说着,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没有威胁。
他的心跳和呼吸宛若寻常,脸上尽是谦卑和恭维之色。
哪怕是再能看穿人心的家伙,也不可能看穿唐天岐。
唐天岐的手缓缓从怀中抽出。
手指已经扣在了激发的扳机上。
只待某一瞬间……
唰——
犹如龙吟的嘹亮刀鸣划破长空!
惊得方敬渊六人猛然看向树杈,那里空无一人,空无一刀!
转身再看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陈昕已经出现在唐天岐身旁,长刀斩断,一只断臂落地。
好快的轻功!
好俊的刀法!
华山派众弟子心中升起一抹惊艳。
唐天岐五官扭曲,极致的痛楚拧结在一张脸。
他的右手掉落在地上,手指还保持在即将扣动扳机的状态,可手掌上却没有任何暗器。
「不归」已经到了陈昕手上。
陈昕左瞧瞧,右瞅瞅,微微颔首,声音里满是回忆:“果然是「不归」,没想到你们真的能做出来啊……”
“啐!你这口气听得真是让人恶心,世上除了吾父,何人可造「不归」!”
唐天岐仇恨地看向他,没有轻举妄动,因为他知道自己绝对跑不了,何必白费气力。
陈昕扫了对方一眼,耸了耸肩,将「不归」收回到巴蛇袋里:
“你说得对,能造出「不归」,唐不傲确实是天才。”
“你可曾听说另一句话,不归不归,血本无归?”
唐天岐有些茫然:“你又在胡言乱语取笑我?”
陈昕无言,一掌拍在唐天岐身上,神照内力打入,封经锁脉,制住了他一身功力。
“你!”
唐天岐品出陈昕的意思,有些不敢置信。
陈昕转身走向华山派众人。
方敬渊六人瞬间如临大敌,谷箫连忙开口:“前辈,此人乃是您亲自擒拿,与我等无关,我们……”
谷箫一愣,大师兄把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朝他摇摇头,示意不用说。
陈昕若有所思看了眼方敬渊,笑道:“不用担心,我可没有说谎。我只是路过的江湖人,对追魂索命令的悬赏不感兴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帮你们拿下唐天岐罢了。”
“这人还是你们华山派的,我已经封住他的内力了。不过,此物是我与唐天岐的交易,可不算在其中。”
方敬渊抱了抱拳,郑重道:“华山派多谢前辈出手相助,方敬渊铭记五心,永世不敢有忘。”
“也不必如此,言过了。”
陈昕忍俊不禁摇了摇头,“我给唐天岐的封禁不长,但你们华山派长老就快到来,不用担心。”
“有缘再会。”
留下这一句话,方敬渊六人眼前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其余五名弟子又惊又喜,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对方居然真的把唐天岐留给华山!
半刻钟后。
密林飞进数道身影,几人脚踏《鹤舞七星步》,面萦紫霞,白须飘飘。
打坐恢复的方敬渊六人当即起身,“见过长老!”
“你们拿下了唐天岐?”
几名华山派长老神情古怪道。
方敬渊摇了摇头,将事情的真相道来,五名师弟师妹在一旁,时不时补充一点细节。
听得几名华山长老面面相觑,唐天岐就这样留给他们华山。
江湖中里竟然还有这种好人?
忽而,有位华山长老阴测测道:
“若此人没有说谎,那他得到的暗器「不归」世所罕见,威力恐怖,可伤神意,落在他手中,不过是焚琴煮鹤……此物,理应与我华山有缘!”
此话一出,众长老立即有了分歧,有的赞成,有的反对。
“不可不可,此人已经将唐天岐留给我们,点到为止,华山不应强索暗器。”
“哪有不可?天材地宝有德者居之,更何况,唐天岐本身就是方敬渊他们发觉,本就是我们华山囊中之物,此人见缝插针,夺我华山暗器,才是可恨!”
“且不说唐天岐之事。假若此人并非正道,而是魔道呢?暗器「不归」留待他手上,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用在国宗哪位神意身上……此乃大患!只有莪华山保管「不归」才安全。”
抢夺暗器的声音占据上风。
毕竟这件暗器能杀神意,太过诱人。
不是所有长老都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不行。”
方敬渊冷冷开口。
所有长老顿时看向他。
若是其他弟子出言,没有长老会在意。
但方敬渊是钦定的下代掌门,他的话还是挺有份量。
方敬渊缓缓开口,吐出记忆里熟悉的名字:“那人是神衣金令,陈昕……”
这个名字一出,几名长老脸色大变,其中强硬的抢夺派则吓得后退数步,心慌意乱。
“方敬渊,你确定?”
有人连忙问道。
“我没有看错。”
方敬渊微微颔首:“和铸剑山庄时候一模一样。”
寂静。
弥漫在众长老之间。
大家互相对视,纷纷看到对方眼中的惧色和惊慌。
他们怎么敢打对方的注意。
半响,有人语气颤抖道:
“要不,还是算了吧?”
“算了算了,「不归」留在陈金令手上天经地义,又能再杀一个魔道神意。”
“没错,我也是这么认为……”
“赞同,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