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世界,太平楼。
陈昕睁开了眼睛,眼前之人是已经没有了任何气息的老萨满。
他死了,死于那一道虚妄的剑廿三之下。
“嗯……”
身后传来两声动静,陈昕循声看过去。
沈炼和罗传经二人半跪在地上,双手抱着脑袋,五官扭成一把,显然是难受至极,以至于无瑕顾及掉在地上的两把神兵。
“沈金令,罗金令!”
陈昕嘴唇翕动,喊了一声,运用上了《夺魂密册》的功力。
此功正用可夺人心弦,控人识魄。亦可逆用,以正人心,以定神魂。
声音丝丝入耳。
沈炼和罗传经的痛楚明显减弱,两人缓缓睁开眼睛,瞳孔起初有些涣散,随后凝实。
两人迷迷糊糊打量了四周一眼。
沈炼呢喃道:“刚刚不还是在草原上吗?怎么回到了大同。”
罗传经眼神比较清明,诵经悟禅与精神秘法有异曲同工之处,他清醒得更快:“我们应当是中了老萨满的精神武功……”
“原来如此……”沈炼有种大梦初醒的恍然大悟,刚刚幻境中轮回转世近乎人让他沉沦得不能自拔,特别是每一次轮回的结果都是死在老萨满手上,而且不留余地的碾压。
若是老萨满愿意,此举能给沈炼留下不可磨灭的心灵创伤,甚至影响他日后的武道之路。
沈炼有些怅然若失,看向窗边,没想到这个将死之人体虚气弱的状态下,居然还藏着这一手,真就让他救了人还逃出去了……等等,沈炼定睛一看,那个行将就木的老萨满居然还停留在窗边。
而且观其气息和呼吸,似乎全都停滞了……
“他,死了?!”
沈炼大吃一惊。
“这……”
罗传经不可思议地看过去,连续眨了好几下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陈昕出声解释道:“在《变天击地精神大法》的幻境没有比拼得过我。”
变天击地……听起来有些熟悉,沈炼和罗传经下意识在脑海中翻找这门武功的名字。
虽然当今江湖未闻其名,但在历史上,这门《变天击地精神大法》可是留下来举足轻重的烙印。
“居然是八师巴的那门魔功!”沈炼动容道。
罗传经联想到案牍库里关于老萨满的情报:“传闻老萨满的旧伤是在年轻时争夺一部神功留下的,但捕风卫一直没有打探到具体名字,莫非……就是《变天击地精神大法》?!”
“应该就是了。”陈昕点了点头:“此人当时在萨满教并不算出众,在拿到那门神功才一下子突飞猛进,甚至展露了修行天神力的天赋。如今萨满教青黄不接,他一死,萨满教也就废了。”
“死得好!”
沈炼声音振奋,“俺答违背规矩,强行动用神意宗师,证据确凿,把这尸体拍在他脸上,看他还敢说什么!”
“敢动用神意宗师来救人,休怪我们也能让神意宗师把俺答全家给抓了!”
罗传经冷静提醒道:“还有辛爱黄台吉!”
沈炼思路清晰,语速飞快:“辛爱黄台吉纵使有老萨满神力相助,短短时间内也逃不到哪里去,不可能出关,甚至还没有离开大同城。”
“我们当即传信总督和城门守将,闭门锁城,不许任何人出入,派人扫荡全城,翻個底朝天,势必能把辛爱黄台吉纠出来!”
“不行。”
陈昕断言否定道:“辛爱黄台吉身上留下天神力是老萨满借天而来,即便老萨满身死,也不会消散。”
“辛爱黄台吉身上还有知见障效果,别说普通士兵,就算是你们也看不见他。”
沈炼剑眉一皱:“岂不是要让他逃走了?”
“我来抓。”
陈昕留下三个字,纵身一跃,跳下太平楼。
沈炼和罗传经相视一眼,连忙带上神兵,跟了上去。
“金令大人!”
广场的神衣卫听闻动静,吓了一跳,旋即恭恭敬敬行礼。
“拿把弓来。”
陈昕淡淡道,双眸闪耀着炫目神光。
箭族秘法·《玄瞳术》!
在陈昕眼中,凝重肃杀的大同城晕染上一层灰白滤镜,定睛观察,眼中的事物层层放大,极致细微之处完完全全呈现在眼中,有如千里镜般奇特。
当然,以陈昕如今的功力,运真气于眼窍,亦能做到人肉望远镜的效果。
《玄瞳术》的奇特不在于此,它能看见特殊的色彩。
“大人,弓来了。”
一名神衣银令急匆匆递过来把十石强弓「烈龙」,此乃他的贴身宝弓。
这位神衣银令出身军旅,擅刀擅弓,二者皆造诣非凡,曾以「烈龙」射伤一位鞑靼大将,名震九边。
陈昕接过「烈龙」,扫了一眼,由衷道:“好弓!”
旋即,陈昕施展「冯虚御风」,气流风劲托动着他整个人直上云霄。
那名神衣银令瞪大了眼睛,御空飞行!
这得是什么样的武功境界才能够做到,或者是什么绝世的轻功……等等,
神衣银令忽然反应过来,刚刚金令大人升空的时候,是不是没有带箭矢?
转瞬间。
陈昕已经来到百丈高空,高居于天穹,俯视而下,偌大的大同城池尽收眼底,街道上行人宛若蝼蚁,哪怕是占地广阔的总督府,也只有巴掌大小。
而在《玄瞳术》的灰白视角中,无论是蝼蚁大的行人,还是巴掌大的总督府,都可以迅速放大,观察到一丝一毫的细微之处。
若想要以此来找到辛爱黄台吉,有点不现实,因为辛爱黄台吉不一定会光明正大的逃在开阔地带,只要遮蔽身形,玄瞳术可没有透视能力。
不过,辛爱黄台吉身上那股天神力加持,反倒可以让陈昕迅速定位到他。
在一片灰白的大同城街道中,一团淡紫色的物体飞速移动,左躲右藏,方向直冲向大同城外,不是辛爱黄台吉,又会是谁呢?
“找到你了。”陈昕咧嘴一笑,张开「烈龙」弓,弦弯如满月。
他没有箭,也不需要箭,《伤心箭诀》修行至极致,可虚空凝箭,甚至以身为弓,连实体弓都不需要了,不过在射击超远距离目标时,“以身为弓”,还是比不过真正的一把宝弓。
一枝无形气箭凝聚于「烈龙」弓上,弓身、弓弦忽然燃起虚幻的熊熊烈焰,这把五品宝弓,好似因陈昕的箭诀而兴奋。
铮——
弓响如霹雳!!!
惊雷震动九霄,太平楼、魁星楼、总督府、大街小巷上的大同人全都昂起了脑袋,看向天空,面露怪异之色,有雷霆炸响,阴云滚滚,却无半点雨滴下落,只见一道长虹经天,有如流星坠地!
正在飞奔的辛爱黄台吉自然也听到惊雷炸响,但他没有在意,反而有些欣喜。
雷响如龙,乃是大雨磅礴的征兆,如此更好,更加有利于他逃跑。
“呼……呼……”
辛爱黄台吉舍命狂奔,丝毫没有注意到他预料之中的倾盆大雨并没有到来。
咻!
一颗“流星”天降而来,笔直而落,正中辛爱黄台吉之身!
霎时间,宛如有声琉璃盏炸裂般脆响,辛爱黄台吉整个人一僵,包裹住他的那股天神力碎裂千万。
没有了神力提供的强壮体魄,他脚步一崴,左脚绊右脚,向前倾倒,接连滚出好几米远,摔得辛爱黄台吉遍体鳞伤。
街道周遭的士卒闻声而动,前来打探究竟,顿时见到倒在街上,没了天神力的“知见障”效果,哀嚎不绝的辛爱黄台吉暴露在众人眼中。
唰!
数杆长戟顷刻架到了挣扎想要爬起来的辛爱黄台吉身上。
……
关外数十里外的草原,俺答汗率军扎营于此。
此刻的他却并在中军大帐中,而是在营外左等右等,遥望远方。
按照时间来算,老萨满应当得手,救出辛爱黄台吉和把汉那吉回来才对,怎么迟迟不见踪迹,还有使团为何也没有归来……俺答汗忽然间变得非常心神不宁,隐隐约约预料到事态不妙。
就在这时,高空之上,疾风涌动,似有一人高居天穹。
蒙古大军全营哗然,全部士兵抬头仰望天空,哪怕被太阳刺瞎眼睛也要盯着那高空的影子。
踏空而行,这是神意宗师的特征!
完了……俺答汗胆战心惊,颤抖不已,别人不知道,可他一清二楚,是自己先坏的规矩,让老萨满潜入大同救人,难道事情败露了?!
咻——
砰!
天空中一物落地而来,砸得大地开裂。
俺答汗心中一紧,低头看过去,那东西不是别的,正是老萨满的尸身。
一把流光溢彩的飞剑正插在其上,就是这把剑带着尸身下坠。
在场众人都是目光卓越之辈,观剑上的流转的神光,就明白这是把品级非凡的神兵。
御空!神兵!斩杀老萨满!
无一不在表明天上那人是神意宗师当面!
老萨满尸身的出现,不仅是俺答汗吓了一跳,他身边的哑不害,钟金哈屯等人都被眼前这幕惊得浑身打颤。
高空之上,一道冷冽的声音降落,好似寒冬降临,带着滔天怒火:
“俺答,认得这人吗!”
这道声音好似有什么魔力一般,军营之中所有蒙古人闻声打心底生出极致的恐惧,像是某种远古洪荒猛兽在暗中潜伏盯上了自己的性命……
俺答汗被暴喝一声,心中震恐,惶惶不安,竟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哑不害见到师尊的尸体,眼睛都通红了,却不敢暴露出一点哭泣之声,哀伤和恐惧冲击着心灵,让她差点当场昏厥。
钟金哈屯咬紧牙关,侧瞥了一眼俺答,低声决绝道:“大汗!”
俺答汗仿佛被点醒般,低着脑袋,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本……臣俺答,不认得此人。”
俺答的声音不大,但也瞒不过万里高空之上那人的耳朵。
“哼!”
“既然不认得,那就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一道包含杀意的冷哼声荡开,那把神兵激发无穷剑气,横扫四野,营前荒原变得一片狼藉,老萨满的尸身随之荡然无存!
俺答汗和哑不害等人眼睁睁地看着崇高的老萨满尸身毁灭,又惧又怒,不敢开口,生怕那把神兵下一秒就对准自己。
咻!
神兵冲上云霄回到主人之手,天穹之上云层翻涌,那人消失不见,只有一道声音传来:
“记住你的话,俺答。”
声音平平淡淡,却又让俺答捏了一把汗,直到二十个呼吸过后,他才一阵大喘气,艰难的开口:“我们还要再打下去吗……”
空中那人离开之后,哑不害再也坚持不住,径直昏了过去。
钟金哈屯抬眸看向俺答汗。
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俺答眸中的惊惧之色还未完全退去,却有一种疯狂在填充。
此事之后,太玄必定不会再遵守不动用神意的规矩,自己的性命随时都有可能被那些高来高去的神仙摘掉,必须提防。
自己现在身边虽然没有神意宗师坐镇,但丰州滩还有一位来自藏原的“活佛”……
钟金哈屯叹了一声,开口劝道:“大汗,我们赌输了。”
“不!”
俺答汗怒吼一声,但随即泄了气:
“纵然我能请金刚宗的活佛庇护,但活佛只有一人……而且,黄台吉还在他们手上……再过几年,天灾将至,人畜绝息,想要活命,只剩下一条路。”
即便自己还有万千大军在,但又有何用。
俺答汗沉默许久,好似一瞬间苍老了好几岁,吩咐下去:“准备九白大贡。”
……
关城。
沈炼、罗传经、王崇古和方逢时等人翘首以盼。
终于见到天边有一个人影浮现,接着徐徐落下。
“如何,震慑到他了吗?”沈炼迫不及待发问。
落下之人正是陈昕,他笑了笑,道:“还行,飞得高,俺答众人察觉不到我的气息,老萨满尸身和对蒙古人特攻的《夺魂密册》双管齐下,他都以为是神意降临,吓得浑身发抖。”
“好!”
沈炼哈哈大笑:“只怕现在俺答大营乱成一团,所有人都在提心吊胆,我们趁热打铁,逼迫俺答称臣纳贡,量他事后也不敢反悔。”
罗传经点点头,眼中有寒芒闪过,道:“现在是陈兄伪装的假神意,那之后,可不一定了……”
既然俺答坏规矩在先,又不纳贡称臣,那往后休怪中原神意宗师万军取首。